第一章:春和景
清道光二十年,用那兒天干地支算法喚作庚子年,如此說這年代,定又有人敲著腦袋,猜測是何年。
于是后世另有那俗稱,叫作一八四零年,舊朝崩瓦,新國未建之年。
為何叫做那舊朝崩瓦,新國未建之年?
畢竟于這年間,那原先樂呵呵逗趣兒著鳥雀的清人被掌呼痛,終是破碎了他們那天朝上國的美夢來。
白紙墨字,一撇一捺,他們仰著的眉角,如今瞧不得見,只見那低順著的圓額,及那一條油光發(fā)亮的長尾辮。
金發(fā)碧眼的外邦人于談判桌前交談一團(tuán),呼呼大笑,出了聲兒來。
反瞧那滿清做官的,還要故作姿態(tài),硬撐著脾性,裝作如此前外邦進(jìn)貢,爾后討要賞賜一般。
談判桌前的滿朝貴族,到了如今兒時候,還認(rèn)定這些外邦蠻夷,不過是妄要些賞賜,賞賜后,便會消停下來,滾回到他們那未開化之地兒去。
于是,這些為官的,也仿著咧開一張嘴來,陪著一起,荒唐大笑起來。
金發(fā)碧眼的外邦人笑這輕輕松松便就拿到手的土地與金錢,而那滿清人,笑著這奇奇怪怪的外邦人相貌。
國損,此前那閉關(guān)鎖國的政策便無法繼續(xù)走得通來,清人只得被迫接受此種改變,半推半就的進(jìn)入這充斥著蒸汽兒與鋼鐵的時代。
時代朝著前兒推進(jìn)去,可那人的思維、念想,經(jīng)由近兩千多年老祖宗們的傳承,可不是一時間,說扭轉(zhuǎn)過來,便就扭轉(zhuǎn)得過來的。
誰人沒有那惰性來,人人皆有,猶以那舊朝貴族為重,他們,大都還沉睡在那上國美夢里,該繼續(xù)抽鴉片兒的抽鴉片,該逛那紅樓的逛紅樓。
似乎俗人對于那發(fā)生的戰(zhàn)爭,什么都不曾知曉,依舊是該干嘛的干嘛,日子,該過下去的,還是那般好死不活的繼續(xù)過著。
......
庚子年丁亥月己丑日,天大雪,這六棱狀的冰晶物,好似鵝毛般,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從那烏臟的天穹倒下。
行人來往匆匆,對于這刺骨的寒冷天氣感到煩厭,他們?nèi)缃?,只想早些趕回到家中去,縮在那暖和的被窩里,與自家的婆娘躺在一起。
馬車過,席卷兒起一地的枯葉來,亂葉紛飛,打在來往人的臉上,引出三兩句咒罵聲后,又再一次的歸于地面兒上。
酥脆一些的葉,便就被人腳踏碎了來,另外一些兒枯葉,黏進(jìn)了那一團(tuán)團(tuán)烏色的雪里,若不細(xì)看,還就真真辨不出顏色來。
秦淮河邊林立的紅樓、酒館,今日的生意要比往日好上了許多來,酒館中喝酒之人多上了許多來,借著那烈酒微醺,驅(qū)趕身上的寒意。
至于縮著頭,左顧四望,確認(rèn)真真無人后,才大踏步邁進(jìn)那紅樓中的男人,他們具體要做何事,不必言說,懂得的人已經(jīng)懂徹來。
平日入夜時分見不得人的翠腴樓后院,此時圍著四五人來,她們面上帶著焦灼神色,左右繞柱環(huán)走著。
“苦了玉卿,執(zhí)意等候那負(fù)心人歸來,等得到否,我看,倒也是枉自一場空!”
一女子恨恨言道。
自古人輕從此行業(yè)之人,她們知曉,依舊面帶桃花的迎向那些男人們。
來時溫言糯語,哄著你;去時,拂袖,騙道你言,此后贖卿;與他人談?wù)撝畷r,又笑罵你輕賤的身子骨;更恨是他那家中女人來抓他時,他還不要那張男人臉,將你推出去,任由他家女人對著你撕打。
“罷了罷了,她已經(jīng)是個苦難的人兒了,莫在她跟前說這些話了?!?p> 一年歲稍長(zhang)些的婦人揮了揮手,示意那女子莫要繼續(xù)言語下去。
“都言讀書人是草中蘭,人中英,可讀書人,也不過僅僅多了些好聽的花言巧語罷了!”
一女子聽到房中傳出的喊痛之聲,憤憤然,將手中的團(tuán)扇扯裂開來。
“等著吧,說再多,到了如今這時候,也留不住什么事來?!?p> 話盡,屋外人語漸漸暗了下來,只聞得清自房中傳出的聲音。
雪飄大了幾分,連那飛檐斗拱之上也積起了雪來,嬌鸞燕語自前庭傳出,震落了不少積雪,人此時若立雪中一時三刻,亦會成為一個雪人來。
一聲哇哇哭聲,混進(jìn)了鶯歌燕語中,顯得這般奇特,立在屋外的三兩人趕緊隙開門縫,快步踏入房中,爾后將門合上。
“接生婆,如何?”
此前撕扇的女子按捺不住,搶先一步問道接生婆,另外兩名女子也抬著眸,瞧著那布滿皺紋的面兒。
“什么如何如何,你們從事這卑賤行業(yè),本就不該去想那姻緣,與那男人的應(yīng)承話。”
“給我接盆熱水先,我將手洗洗?!?p> 接生的老婦人并未直接回答女子的問,而是不耐煩地催促,讓她們中一人接些水來。
“好嘞,您莫急,這就去為婆婆您接水來?!?p> 那年歲長些的婦人對著老婦拜了個安,爾后拿起那梳妝架子上的銅盆出了門去。
“我們可以去瞧瞧玉卿嗎?”
原本在屋外破口大罵出聲的那女子,此時也收斂了神色,眉眼低順,打探般的對著老婦望去。
“去瞧吧,去瞧吧!趁著她還有一口氣兒在時去瞧瞧,也不枉費(fèi)你們做了這一場姐妹?!?p> “你這老婆子說些什么胡亂言語,誰只有一口氣兒了,你說明!”
那原本就殘破已損的團(tuán)扇,如今兒徹徹底底的毀壞了來,被棄置在地,爾后又踩上了一腳,如此這般,徹徹底底瞧不見原來的面貌來。
“莫要與我勾肩,我可不是你們這些人!”
老婦一把拂開女子按在她雙肩上的手,輕罵出聲來。
“你們這些女子,莫要想在年華正當(dāng)之年掙脫這苦海來,你們莫真真以為有男人對你們有著真心來!”
一聲嗤笑聲過,老婦繞過兩人,啟門,踏了出去,屋外風(fēng)雪灌了進(jìn)來,離門近些的女子趕緊過了去,將那門合上,止住了下一波涌來的風(fēng)雪。
掀開那素白帷帳,兩人低頭瞧見了那面無一絲血色,躺在床上,摟抱著一幼嬰的女子。
“玉卿,你,你又是何必這樣?!?p> 一人淚珠先一步忍不住,掉落出來,她趕緊轉(zhuǎn)過身去,捂著嘴,低聲,輕輕的抽泣著。
“我愿意,我愿意等胡郎歸來,他說過,上京考得功名后,會來贖我,會給我一個名分的...”
“你這癡人,莫還醒不過來,他花言巧語一番,便就將你心竅都給迷住了不成!”
提及那男子,那脾性原本就燥的女子又發(fā)了怒來。
“姐姐啊,胡郎是不會騙我的,他是不會騙我的。”
那躺在床上的女子探出手來,床邊看顧的那女子也息了怒氣,上前去握住了她那骨節(jié)分明的手。
“日后還要麻煩姐姐煩心了,照顧照顧這個孩子...”
話盡,躺于床面上的女子揚(yáng)起一淡淡笑來,似于大寒雪天綻放的傲梅。
手垂,笑顏凝固,女子以自己最好的一面離了世間。
“你這癡女子...”
再多的言語與咒罵,這個曾明艷翠腴樓的女子都已經(jīng)聽聞不見。
梅花香自苦寒來,可人人只愿嗅那香,何人愿去體會那寒來。
女子將那沉沉睡去的孩子抱在胸前,輕輕搖著,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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