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都沒想,我立即拔腿便跑。
那日回去,我意料之中地被掌勺老頭的獨門武器——臉大的湯勺步步襲擊,盡管我有信心躲避攻擊,可最后卻還是敗給了行動不便的右腿和四十幾歲的身體。
我頂著后腦勺拳頭大的包足足七日才消下去,幸好我的承受能力足夠強(qiáng)大,漸漸地,那詭異的化劍為嬰的畫面在我腦海里也淡了去。
后來有一次,我再次路過豬肉大叔攤位前時,卻發(fā)現(xiàn)他懷里抱著那個凄厲的嬰兒。
我霎時臉色像是被放干了血,話沒過腦就直接沖上去指著他懷中的肉團(tuán),哆哆嗦嗦盯著豬肉大叔質(zhì)問道:“她……她不會叫小樹葉吧?”。
“小樹喲?我還納悶著給她取個啥子名字咧,瞅你沒啥子文化,沒想到還有點墨水嘛,哈哈哈?!?p> 豬肉大叔笑瞇瞇玩弄著懷中嬰兒的小手指,寵溺道:“小樹喲小樹喲,以后你就姓小了,咋子樣,喜歡你就給老子笑一個撒?!?。
“……”
弄了半天,我這個隨意的名字還是自己給起的……
我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下一刻我晃蕩的心又開始不安起來了。
等會!
如果說豬肉大叔懷里的嬰孩叫小樹葉,那……幾十年后,這個“小樹葉”會經(jīng)歷和我一模一樣的事情,然后像此時的我一樣,站在這個小豬肉檔口,不明所以癡癡呆呆地盯著十六年前的自己?
又是一個匪夷所思的歷史問題……
沒理會“小樹葉”手舞足蹈的天真笑容,我惡狠狠瞪了她一眼,一個躲閃離開了她的目光。
也許是無所適從,之后的我多少在逃避路過豬肉攤,也避免看見以前的“自己”,也避免去弄清神劍與我的關(guān)系。
我只是個普通的農(nóng)家女,生得普通,活得普通,死得……也會普通的。
多少次我蹲坐在小婆婆的墳前百無聊賴,呆呆抬頭看著天,沒事和她聊聊天度日。日復(fù)一日,我也積攢了一小部分的養(yǎng)老費,我本尋思著晚點自己種幾顆果樹,一年四季都能吃上一種果實。
餓死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此時的我只想安安分分等死,只要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本著這樣的念頭,我恍恍惚惚度過了十幾個年頭,再見到“小樹葉”時,她已經(jīng)開始往儒若院子里頭跑了。
雖然我有意躲避她,可越是不想在意,便越在意。
而且,如今長大的“小樹葉”好似已然忘了我,也不再用閃亮的眸子盯著我瞧,而我卻時常會記起兒時的沒注意過的小細(xì)節(jié)。
好似村里頭真有一個住在破廟,瘋瘋癲癲的老阿娘時常在我面前晃蕩……
不!
準(zhǔn)確地說,是在儒若院子外頭鬼鬼祟祟……
我扶額暗自傷腦,嘴里吧唧吧唧嚼著酸澀的青李子,“小婆婆,我今年已經(jīng)四十又八了,掐掐時間,你投胎之后也該出落成如今”小樹葉“模樣了?!?p> 不提“小樹葉”了好不好,我無奈笑了笑,居然還有人排斥回想“自己”的。
我搖了搖腦袋,視線落在墳頭新長出來的一棵不知名的小樹上。從我鬧著自殺開始,它便悄悄抽了芽,直至今日,它和儒若也算同歲了。
說來也奇怪,我在破廟守了那么多年,卻從未見過馬阿爹來為小婆婆上過香。
儒若跟我提及馬阿爹和儒若娘親故事時,二人聽起來很是恩愛呀。如果真是恩愛如初,又為何在愛妻去世后連一次都未來上香拜謁呢。
可是,我在儒若像只小老鼠家竄來竄去那么多年,和馬阿爹雖然只是點頭笑呵呵之交,卻也很少看到他和儒若有過多的交流。
我輕哼一聲,這馬阿爹不是多情郎就是薄情鬼!
盡管我想擺脫這種想法,可這罪惡的念頭一直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難道愛情都是這般轉(zhuǎn)瞬即逝,不堪考驗么?
我心頭一涼,惆悵感伴著滾燙的熱汗自我額角滑落,耳畔是可惡的知了孜孜不倦,死皮賴臉的猙獰咿呀聲。
那……那日我的忽然消失,儒若會不會也同馬阿爹忘記小婆婆這般把我忘卻得一干二凈,重新找一個溫柔小姐姐了?
我蜷膝坐在破廟后院的臺階上,撐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胡思亂想。
當(dāng)頭的烈日在這個百無聊賴的晌午悄悄偏移了位置,一抹陰影悄無聲息把我悶頭蓋了起來,一如我沉悶的心情。
又過了幾年頭,我已經(jīng)明顯察覺自己衰老的癥狀了。
刮風(fēng)下雨膝蓋開始隱隱作痛了,萬惡的魚尾紋和法令紋千絲萬縷爬山我枯黃的臉龐,五感不再靈敏,連跨個門檻都累個氣喘吁吁了,加上日漸萎縮的右腿讓我多了個“瘸婆子”的外號。
我雖然生氣,卻也慶幸日漸短暫的壽命。
不過,我也該尋思著找個拐杖使使。
于是乎,為了找個稱手合眼緣的拐杖,我尋了整個村,最終在小婆婆隆重地墳頭叩了叩頭,“咔嚓”一聲,一把折斷那棵孤零零的小樹。
如今我窩囊成這個鬼樣子,拐杖又是日日夜夜陪伴身旁的物什,就算我再沒追求,也得精挑細(xì)選,看上了中意了,每日看著,心情也不至于壞上幾分。
然后尋了個磨刀石磨圓了手柄處,一個心血來潮,我還漆上一層防水料。
事實證明,我的眼光果然沒錯,這根拐杖一陪就陪完了我剩下無趣的人生。我指尖不舍摸了摸腰下紋路粗糙的拐杖。
此時的我躺在土刨的坑里氣若游絲,心里平靜地驚不起一絲波瀾。
回憶至此,我已然很慶幸年邁之后沒發(fā)現(xiàn)任何怪異的事。我想,現(xiàn)在的我應(yīng)該可以安然死去,了結(jié)小樹葉這段荒唐一生了吧。
日落西山,墨藍(lán)色的星空上星星點綴,嘈雜的蟲鳴聲替代了雜亂的鳥啼聲,江河上的寒風(fēng)帶著絲絲腥味刮磨著我粗糙皸裂的皮膚。
我能感覺到我的呼吸漸漸淡了下來,沉沉的疲憊感浪潮般襲上頭,身體如被千斤頂壓著,動彈不得,不知過了多久,我的力氣像是被全數(shù)抽走,指尖也使不上一點氣力。
我想老天捉弄我一生,許是想讓我死得明白,不帶遺憾地離去吧。盡管我仍然很是憤憤不滿,我一生平凡的命運(yùn)好似一直被逼迫著往一個命運(yùn)設(shè)計好的目標(biāo),一步步認(rèn)清不想理會的真相。
那些我不愿認(rèn)清和明白的真相:馬阿爹心里或許根本就沒有儒若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