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后，我終是追上了梧涅的身影。只見他昂首挺胸，迎風獵獵，頭頂?shù)男〈橛鹈陉柟庀蚂陟谏x，威猛雄鵝風范盡顯。
我艱難且狼狽地從鄰近的屋頂飛跨過另一個屋頂，搖搖欲墜。好不容易站穩(wěn)，我才功夫瞥了下面的景致。
咦，此處怎的頗為熟悉？
想起在那和伊根烤過番薯和土豆，我才憶起這旮沓好似是那破神廟。怎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到了這里。
也罷，悟涅正和黑蝴蝶……等等！
我盯緊了站在悟涅面前，身著墨袍的老頭。老頭身上的袍子嵌滿了密密麻麻的鱗片，在清風和日光揉合下，散發(fā)出五彩斑斕的黑。
唔……沒想到小巧的黑蝴蝶的真面目是一小巧的老頭兒？
老黑蝶露出獨特的兩只黑色獠牙，好奇地將我瞧著，淡淡笑道：“嘿，我們又見面了?！?。
忽的，悟涅單膝蹲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我站在他身后，不明所以，這會兒功夫我錯過了多少。
沒理會老黑蝶的敘舊，我轉(zhuǎn)眼向悟涅悄悄“咻”了兩聲，“孫砸，你怎么還喜歡跪著打架？這樣很遜的呀！”。
悟涅垂頭，肩頭微微顫了顫，輕笑：“沒想到……你居然還能追上來?！?。
還能調(diào)侃我，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我悄悄順了順雞窩似的羽毛，理直氣壯，“當然，你可別小看老娘呀。想當年，我還能爬山上樹呢?！?。
若忽略全程撲街、撲墻、掉溝、滾桶等一系列意外的話……
“小子，我勸你別再逞強了，留著力氣交代遺言吧。”，老黑蝶翹了蘭花指，理了理鱗裳，淡定自若。
頓了頓，他轉(zhuǎn)而挪動身子，向我緩緩走來，露出慈祥笑意，“你……”，他伸手想撫摸我僵硬的臉，奈何身高不夠，只能仰頭，以掌覆住我抖動的膝蓋骨，“別怕，你身上有股特殊的氣息，我很喜歡。而且，不單單我喜歡?！?，他盯緊我的眸，堅硬了視線，“所有的妖都會趨之若鶩。你放心，雖然我很想采了你蜜，可大家都拿著命本做事，若真如此，我便玩不了多久了?！薄?p> 聽他這般無知廉恥的話，我身子本能顫了顫，因為害怕和震驚。
震驚的是老娘居然風韻猶存，還能被調(diào)戲了！
我又看著悟涅顫抖的背影，雖然不知他方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可聽得這糟老頭子的話，他怕是傷得不輕。
面對著種傷天害理的人，不給他點顏色還真說不過去了！
我……我飛快思索著怎么反擊，很快，手無寸鐵的我決定揚起臂膀，朝他狠狠扇去！
很快，我翅膀后一股猛風吹過，待我睜開眼時，卻奇怪為何老黑蝶毫發(fā)無傷。
他不僅若無其事，還深深嗅了口氣，湊了臉，猥瑣滿足道，“喲，這風倒是挺涼快，再來一下？”。
我一時被他厚顏無恥的話給噎住了喉嚨，干巴巴杵著，生生發(fā)不出一個字。
就在這時，我余光瞥見悟涅已然站在老黑蝶身后，脖頸處正流出一大條血水，面色蒼白，口角帶血，瞳孔在往復(fù)擴縮。
沒想到這老黑蝶極為靈敏，一個眼神便察覺到我的異樣。他鱗裳上的鱗片驟立，發(fā)出盔甲般的鏗鏘聲，揮手轉(zhuǎn)身，如同蝴蝶采蜜時的輕柔，輕輕拂向悟涅。
雖然悟涅及時以翅自衛(wèi)，護住身體，可受敵一面頓時出現(xiàn)一道道傷痕，觸目驚心的紅色滲了出來。
但聽得他已悶哼一聲，來了招大鵝展翅。只見他繼而扇動翅膀，由緩及重，漸而大風起，一股奇怪的煙霧吹了過來，帶著淡淡且熟悉的香味。
“不自量……”，老黑蝶方才叉腰大笑，忽的弱了氣息，身上鱗片如蔫了的花瓣一般，萎縮了下去，“這是什么？”，他忍不住問道。
我嗅了兩口，恍然大悟，“草木香灰！”，原來他身上還留著錦囊。
這方我話剛說出口，那方悟涅如同被一張揉皺的紙張，飄飄然身子往屋檐邊沉了下去。
我眼疾手快，推開怔愣的老黑蝶，本能向那方撲去。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我都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下一瞬被重重跌落在地。
痛！
我心里不住咒罵那些硌人的混蛋石子！
待身子停止摩擦地面，我才敢睜開眼。彼時，不知何時，屋頂上忽然出現(xiàn)一只猴子，局外人一般坐在那，尾巴彎彎搖擺。
我瞇起眼睛，終是看清了，那不是把我們追出金泉的紅眼怪猴嗎？
他腦袋歪了歪，瞪著好奇地眼光瞧著我，一副天真態(tài)。
我下意識縮了縮雙翅，護住里頭奄奄一息的生命，白了紅眼怪猴一眼，怒斥道：“看什么看，沒看過疼孫子的嗎！”。
“你又是什么東西？！”，老黑蝶被掃了興致，耷拉著雙臂，軟弱無力。果真如伊根說的，暫時失去了法力。
他這話剛說完，那紅眼怪猴轉(zhuǎn)頭剛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啪！”，下一秒對他就是一個響亮的巴掌。
“神經(jīng)病啊你！”老黑蝶莫名其妙挨了一掌，不明所以，下一秒紅眼怪猴揮手又是一巴掌。
這次老黑蝶閃開了，奈何暫且失了法力，只能匆匆轉(zhuǎn)身化為原型，惡狠狠留下一句，“等我恢復(fù)，看我不把你榨干了蜜！”便跌跌撞撞飛走了去。
紅眼怪猴蹲坐在上，撓頭抓腮，張大嘴打了個噴嚏，日光下它白金色的毛發(fā)根根分明。
它轉(zhuǎn)頭，對著我眨巴了下赤紅的眼，像一只乖巧的小貓，搖了搖尾巴。下一秒，他拔腿，便追了去。
就這樣，二人紛紛消失在鑲金邊的屋檐線后……
送走了兩個瘟神，我送了口氣。
這會兒才緩緩松開雙翅，懷里猩紅刺痛了我雙眼，血腥味登時散開來，涌進我鼻腔。
我屏住呼吸，咽了兩口唾沫才繼續(xù)動作。
此時悟涅如同一副散了骨架的皮囊，被碾作塵的落花，閉著眼，微弱喘著氣息。
“悟涅，你還好嗎……雖然我知道你看起來不怎么好……但是，你你……有什么話想說的？”，我不敢有再多的動作，就怕輕輕一碰，就捏碎了他，“或者有什么遺言，盡管告訴我，我一……一定幫你幫你完成?！薄?p> 悟涅擰了擰眉頭，睜開一條縫，張口欲開。
“等等！先別用力，你可千萬別讓我去替你報仇之類的鬼話，我這手無縛雞之力，可做不到的。要不，你講點實際的，我一定答應(yīng)你！”。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都這緊要關(guān)頭了，悟涅不留著力氣說多點遺言，還有工夫送我一記白眼，“祈……”，他說話的氣息很微弱，我貼近了耳朵想聽清楚他說什么。
彼時，萬里無云的天空忽然被一個巨大的東西戳了戳，向內(nèi)陷了進來。
“祈求……你欠小爺我的祈求……”，這邊剛聽清楚悟涅說什么，那邊天空另一端舒爾伸出兩只巨大的手，用力一扯，生生將天空撕開了一道口子，這時伊根龐大的臉湊了進來。
他神色肅穆，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掃了一大圈，最后才發(fā)現(xiàn)渺小的我和悟涅，“你們在干什么，悟涅兄弟，你怎么傷成這個樣子？”，繼而他用力猛地一扯，瞬間萬丈光芒奪口而入，迅速將這個世界吞噬。
我忙張了翅捂住悟涅和我的眼睛，好一會感到光芒減弱，才放下手，警惕提了提眼皮子。
眼前是一個破舊的院子，院子的角落放著一口缸，其他地方七零八落，散放著一堆雜物。從形狀上分析，是用來圍圈的木板。
如果我沒猜錯，這里便是馬老板家的后院。
后來伊根解釋道，聽到我這邊的動靜之后，他便急忙趕了過來，誰知剛好看到悟涅被打下澡池的一幕。
他本想下去救我們，可那人臉大鵝妖怨極重，他與大鵝交手了一段時間，雖然用了草木香灰，但大鵝很快躲了起來，不見蹤跡。
待他想去尋我們之際，卻發(fā)現(xiàn)我們消失于池底，他猜測我們定然陷入了怨境之中。
可怨境易進不易尋，他在池底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入口，只能在外頭巴巴等著人臉大鵝再次出現(xiàn)。
這終于等到了凌晨，他忽然看到一只小黑蝶飛過水面，接著便透看到池面映出隱隱的景象。沒想到怨境忽然自動浮現(xiàn)，他破了怨境，這才發(fā)現(xiàn)了我們。
當然，連妖怨制造出來的幻象——燈火通透的澡池商鋪，也一并消失了……
我點點頭，恍然大悟，這才發(fā)現(xiàn)跟著怨境和幻象一起消失的，還有身受重傷的悟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