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礦山英雄的凱旋4

　　眾人屏息凝視，維克多緊張得雙手都掐到了洛恩的肩窩上，杰哈和娜塔亞一左一右攬住了獅人戰(zhàn)士昂古爾粗壯的臂膀，薩滿女士儀態(tài)沉穩(wěn)、目光專注，法師們布下了屏障，以防萬一。

　　水晶發(fā)出令人安心的橙色微光，此時，一個女聲在這不大的房間里寂寥地回響，就連見慣了幽魂和不死生物的死靈法師也覺得五臟六腑陣陣發(fā)冷。這大概就是神言的威能吧？

　　【我又聽見了熟悉的語句……卡爾……你肯來見我了嗎？】聽起來又是那么地楚楚可憐。

　　“抱歉，女神殿下，您認(rèn)錯人了?！币婚_場就是不客氣地斬斷妄想。

　　【怎么會，你的言語，圍繞在你身上的祝福，我能感覺到……】

　　被人誤會的感覺真是尷尬到飛起，凱魯克亞忍耐著，小心翼翼，并不想觸怒戒指上怨念殘留：“我再說一次——我不是它，您認(rèn)錯人了。之所以會給您似曾相識的感覺，只因為我是那個人的后輩?！?p>　　【嗚嗚……為什么……你不是……我想見到它……】女神的聲音開始抽泣，害得圍觀者更加緊張，萬一哭大聲了可怎么收拾，會產(chǎn)生局域范圍的地震嗎。

　　“它已陷入沉睡，就算醒來，也不會主動去找您，曾經(jīng)的謬錯與責(zé)任，想必您未曾忘記。”

　　【嗚嗚嗚……我有好好反省……為什么不能……不能給我一次機(jī)會……】

　　“過去的時光永不回溯，是您親手殺死了那個曾經(jīng)愛過您的人?！眲P魯克亞不打算陪地淵女神的怨念言靈繼續(xù)兜圈子，應(yīng)該像個戰(zhàn)士一樣果斷地斬斷全部，“如果不希望繼續(xù)如此痛苦，請放置您余燼般的情感，讓它靜靜冷卻，遠(yuǎn)觀，不要再沉溺。這樣的話，也許未來并非絕望無光?！?p>　　【………………】

　　沉默維持了一會，差點讓人覺得戒指上的殘留思念陷入了郁悶和自閉，不再會理會對話的人。

　　【頭好疼……為什么在夢里也會有這樣的感受……你不是卡爾，卻熟悉它的話，你到底是？】

　　戒指沒有再繼續(xù)嚶嚶哭泣，讓整個房間里的人，心跳都慢下來一茬，緊張的情緒得到了有效舒緩。原來所謂的怨念言靈戒指，其實通往地淵女神尤妮卡的夢境嗎？這可真是一樁大發(fā)現(xiàn)，有了它，意味著能與神明對話。

　　臥槽，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英杰咬緊了牙關(guān)，風(fēng)鏡下的眼神銳利如刀，恨不得把戒指連水晶一塊劈了。它好不容易從珍貴的記憶里拾掇了一點前輩的情商殘渣，傾盡全力組織出了讓自己都覺得肉麻不已的開解言語，回頭若是向前輩談起今日之事，不知是否會招來前輩的冷笑以對，“只是一個無名之輩罷了?！?p>　　【我所愛之人的后輩，定然不會無名?！颗竦穆曇舨辉俪錆M怨艾，而是猶如對愛情充滿虔誠與執(zhí)念的少女，連那份信賴都有些許的愛屋及烏。

　　此時，大祭司困惑地詢問凱魯克亞，怎會有冒險者希望自己在眾神目前默默無名：“吾神在詢問你的姓名，你應(yīng)當(dāng)如實告知，這是凡世生命的榮耀才對?！?p>　　榮耀與危險并存——在場的圍觀者中，洛恩和維克多攥緊了自己的拳頭，大氣都不敢出。這要如何應(yīng)對，都看凱希亞英杰自己的造化了。應(yīng)該感謝維拉克魯斯通用語里“它”和“他”的發(fā)音比較近似嗎，不然聽多了誰都能聽出來地淵女神所愛的生命不是正常的……

　　“凱魯克亞·嘯風(fēng)……”英杰只能硬著頭皮……不，是甲殼，艱難地報上名諱。

　　【啊……你是……我聽說過你……】

　　沒等對方說完，凱魯克亞搶先放低姿態(tài)，用突然的話語打斷對方的下文：“女神殿下，我擅自以前輩的英名懇求您，平息怨念，為此地的眾生帶來安寧吧，遲早有一天，奇跡……會出現(xiàn)的?！?p>　　【……好吧……我也倦了?！繑?shù)秒的沉默，讓人度秒如年，也許女神殿下總算在夢中明白了對方出現(xiàn)在此時此地的意義，奇跡也許并不遙遠(yuǎn)。最終，她終止了繼續(xù)的詢問，得到了暫時的小小滿足。

　　水晶發(fā)出喀拉喀拉的聲音，表面浮現(xiàn)裂紋，最后完全碎裂，白金的雙蛇環(huán)繞鉆戒從里面完好地剝落出來，落在地毯上，被大祭司恭敬地捧起，捧在手心。

　　【忘了一件事?！?p>　　凱魯克亞再度緊張起來，它萬分祈求這枚戒指不要再突然想起什么了。

　　【對于歸還失物者的獎勵……你想要什么？稀有的礦藏，兇猛的魔寵，一筆豐厚的金錢報酬，還是別的什么？】

　　如果心臟是一塊大石頭，那么此刻石頭怦然落地。

　　凱希亞英杰依然低頭面對那枚會說話的言靈戒指：“不敢擅論功勞，如果女神殿下愿意賞光賜予祝福，請賜予我一點點的好運(yùn)，和我想要的情報，便足矣?！?p>　　【我應(yīng)允你的愿望……】

　　等待了足足一分鐘，戒指終于徹底沉默了，如果戒指承載的是女神疲憊且心碎的的夢囈，那么現(xiàn)在，她應(yīng)當(dāng)陷入了再度安穩(wěn)的深層睡眠。也就是說，不會因為痛苦的夢而喃喃自語，刺激地下生靈為禍一方，地上生靈亦能安然度過一段平和的時光，實乃幸事。

　　對話的儀式就此結(jié)束，能看見靈魂的職業(yè)們通過偵測類法術(shù)、靈視能力已然得見，縈繞在戒指上不安的烏云徹底散去?，F(xiàn)在，它成為相對安全的信物與展品，前提是沒有人再去激怒它，做出騷擾女神夢境這般膽大妄為的褻瀆舉動。

　　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如今神明的怨念送走了，整個屋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氣，感謝神明恩典，放過他們。若是在這里嚶嚶嚶個沒完，那事情就大條了，說出去只會讓人笑話法師公會自找麻煩?；蛘哒f，他們還要感謝這位開解的人，沒有說出過于刺激女神的話，否則今天絕對是公會的災(zāi)難日。

　　不過，下一個問題又來了，就連將戒指收拾妥當(dāng)放入貴重木匣的大祭司也有與其他人同樣的困惑：“……聽起來，您認(rèn)識女神殿下所思念的那位神秘人物？”

　　“如果我現(xiàn)在說我在誆騙地淵女神，大概各位會群情激奮打算圍毆我的。誠然，我認(rèn)識?！?p>　　嗅到強(qiáng)烈八卦氣味的圍觀人士無一不是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氣，等待它公布答案。

　　英杰真想譴責(zé)圍觀人士的天真：“但是——既然涉及到尊貴的女神殿下的隱私，我覺得自己不應(yīng)當(dāng)說出來。只要我說出那個名字，接下來就會有人從這個房間里泄露出去，女神的怨念與傷痕又會被無數(shù)個傳言撕開，這樣真的好嗎？”

　　英杰目光尖銳，言語犀利，如其鋒刃，有力地震懾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就連大祭司本人心中也產(chǎn)生了“我不應(yīng)該涉及吾等尊貴神明的心傷”這樣慚愧的自責(zé)情緒，更何況女神的夢言并沒有否認(rèn)勇者言語中對她不利的那部分：“這位勇者，你說得對，我們所知道的，應(yīng)當(dāng)僅限于可以對外言說的部分，剩下的，自然需要維護(hù)神明的尊嚴(yán)。再次感謝你對地淵女神神殿的貢獻(xiàn)，戒指的展示事宜，我最近幾天會跟國立博物館商談，以求盡快展出?！?p>　　臨走前，大祭司留下了對信物戒指的鑒證書，并代行女神應(yīng)允的一點點威能，給予這位特殊的勇者一些運(yùn)氣上的祝福。有了這份鑒證書，以及法師公會今日留守辦公區(qū)的高層們親眼所見，公會的魔物評鑒師很快出具了S+級魔物鑒定結(jié)論，公會的告示欄上，刷新了深巖蟲母的評級與展示日期，并讓大家期待稍后時日的地淵女神信物戒指的展覽。

　　除了最初擊殺三十條食晶巖蟲就能完成的“礦山集結(jié)號”任務(wù)需要他們單獨回報，擊殺蟲母的賞金當(dāng)天就在圣都的法師公會總會領(lǐng)取完畢，十萬第納爾金幣的賞金雙方隊伍對半分，剩下的各自內(nèi)部分配即可?？上В幢阍u定為S+級的魔物，賞金依然沒有增加，發(fā)布通緝時并未料到會是這么兇惡，還略帶一點神性特征的家伙，因此預(yù)算不足。

　　明明是身為冒險者的第一次完美任務(wù)結(jié)束，洛恩發(fā)現(xiàn)他的客人毫無高興的表現(xiàn)，面沉如水，甚至有些沮喪。他走過去，輕輕端起對方的風(fēng)鏡，直視那雙朱槿色，目光有些黯淡的瞳孔，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了？”

　　“只是感到疲倦，精神上的，不必在意?！睉?zhàn)士英杰從向?qū)掷锬没刈约旱娘L(fēng)鏡，戴好，“剛才直面神明的意識，讓我壓力過大?！?p>　　方才，它的心情充滿了矛盾。

　　自己有一萬個理由希望坐在那里直面女神怨念的，是它尊敬的前輩，可轉(zhuǎn)念一想，不應(yīng)該，前輩不應(yīng)該被再次的傷害——它們之間，真的，在外人看來，哪怕相視無言，都是一種殘酷的互相傷害。

　　“一切都過去了，但愿今后的旅程不會有今次這樣讓你精神應(yīng)激的緊張?！鲍C人向戰(zhàn)士伸出手去，拉起它的手，順勢將整個人從公會的長凳上拉起，“晚餐的話，慕納女士決定在她的餐廳招待兩隊的冒險者，用美味的食物治愈精神吧，但愿你不會決意缺席。”

　　“這真是個好消息，我們先回塔爾·維拉吧。忽然有點，想念你家大宅的床鋪了?！本嚯x晚餐還有一會，它是真的想在安全的地方睡上一小會過時的午覺。

　　“希望你不會介意，在你之前，維克多睡過那個床鋪三個月呢?！?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