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后,小顛身上紅毛褪盡,又變成了個梳著瓜皮頭的高挑小伙兒,還是那般愣頭愣腦。
日里,吃過午飯,猴小子興沖沖的問自己老爹道:
“爹,我的刀…打好了沒???”
“要個屁刀,你就湊合使那大鐵錘吧,我瞅你用的風(fēng)生水起的,還要個屁刀。”
“呃…”
瞅著小顛有些失望,樂有天無奈笑了笑,從爐室的木匣內(nèi),取出柄二尺長的反曲厚背砍刀,丟給自己兒子道:
“成了,不逗你玩兒了,我瞅你小子是塊掄大錘的料,刀你就帶著砍柴、開路用吧,這兩天,你要去林子里打獵,還是帶著這大錘比較穩(wěn)妥?!?p> “嗯,我?guī)е?,謝謝老爹!嘿嘿?!?p> 莽猴子興沖沖接過刀,抽出鞘室仔細(xì)觀瞧,只見這刀造法并不繁復(fù),只是把嵌鋼砍刀,分量倒是不輕,二尺長的刀足有三、四斤重,刀面灰白,壓了雙線,銅錢圓刀格,格口前刻了火焰花紋。
再瞧刃鋼,乃用了馬牙嵌口,刃口上又淋了道生鐵,只叫這刀鋒利無比;刀柄也妙,乃是用黃銅做柄,上纏赤銅絲,刀首做一方正的黃銅猿神像,剽悍持重,鞘室用了皮貨縫制,內(nèi)鞘里用了鱷魚皮防潮,外面又包了層帶毛的白牛皮。
跨在腰上一看,真?zhèn)€威風(fēng)八面,比李蘑菇那柄來自天朝的雁翎刀要剽悍的多,只把小顛樂得快要翻跟頭慶祝了。
他們爺倆跟村口的爐室邊聊得正歡時,鄰居麥塞和他爹麥老五,臉色慌張、神神叨叨的走進(jìn)了村,但這父子倆過了村前的牌坊,卻不著急回家,竟直奔樂有天的爐室跑了過來。
“老樂呵、小樂呵,我給你們說啊,今兒我跟兒子去村外采藥,碰上的事情真邪門了!”
猴鐵匠奇道:“呦,五哥、麥塞,你們爺倆碰上啥事了?”
“天叔,您讓小顛去林子里查看查看吧,我們今天又碰上那些毒蟲了,從來沒見那些毒物這么蟄躁,還有股奇怪的香味,我也從來沒跟林子里聞到過,那些毒蟲都是尋著那香味走,可奇怪了?!?p> 樂有天琢磨道:“?。窟€有這事?難道頭兩天那飛天蜈蚣,也是被這香味引過來的?”
“老樂呵,這可說不好,不過我聞著挺邪門的?!?p> 小顛聞聽,詢問道:“五伯,您在哪兒碰到這事的?”
“太阿石崖西面的‘黑湖荒林’邊上,離咱們這兒也就八十里?!?p> 小顛低頭想了想,又問道:
“五伯,您跟麥塞聞著那味道,像是什么東西散發(fā)出來的?”
“嘶…,這可有些說不清,像是女子身上的香味,可又不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很怪,但很好聞,你去看看就知道啦,你小子這一身的本事,可不怕去那林子里闖闖了,哈哈哈?!?p> 兩廂別過,樂有天給兒子準(zhǔn)備好了十天的食物、飲水、救急藥,便放小顛去查探此事。
猴小子也是興致沖沖,想要享受享受這獨自歷練的感覺,更琢磨開了究竟那香味的主人到底是誰,胡思亂想之下,就讓這小子露出滿面春光,讓他爹見了,便又是一巴掌勺在了腦瓢上。
當(dāng)日未時,小樂呵就往村外開跋,溜溜達(dá)達(dá),過了村前牌坊又有兩里,忽然身后有人相喚,小顛回頭一看,原來是他,不禁搖頭笑笑。
來人不是別個,正是十二猴太保的頭領(lǐng)李蘑菇,村長兒子叫住小顛后,喘不定道:
“臭小子走那么快,我追都追不上…”
“呦,可不敢勞村長家少爺?shù)拇篑{,不知您有何事?”
“哎?怎么這么見外了,畢竟咱們是從小玩兒到大的兄弟,來,拿著這個,拿著啊…怎么?還不給我這個面子了?”
看了看那打小拴在自己褲腰上的猴太保腰牌,小顛神色有些躑躅,不知該不該再接過來,李蘑菇見他這般,干脆硬塞在了他的手里,只道:
“等你辦完事兒回來,我請你喝酒,天朝好酒!我先回了啊,伍小芹等我一起去隔壁村大集逛逛呢?!?p> 說完,李蘑菇咧著嘴哈哈笑笑,沖著小顛擺了擺手,便轉(zhuǎn)身回了村。
猴小子見狀,實在無奈,搖頭嗤笑幾聲,把那牌子重新系回了腰間,回望了芍藥村一眼,似有些陌生,之后扛著大錘,轉(zhuǎn)頭闊步朝黑湖荒林走去。
經(jīng)過兩個時辰的跋涉,入了酉時,小顛已經(jīng)到了六十里外的太阿石崖。
這一路上,順著林道兩邊他仔細(xì)探查、嗅聞過來,沒半點可疑之處,也沒發(fā)現(xiàn)那股奇香的蹤跡,這只把小顛的興致打消過半。
于是,他便先在石崖附近找了個石洞落腳,之后,猴兒花了足有個把時辰,才把庇護(hù)所搭建起來,又燒鍋做飯準(zhǔn)備宿營,忙活忙活,就到了睡覺的時候。
亥時入定,小顛吃飽喝足、望了會兒星夜璀璨,又拿出砍刀來,把玩一番,見時候不早,就跑去養(yǎng)神了,等天明,他便要深入二十里外的黑湖荒林,查個究竟。這夜雖在野外,但猴兒心中想著美事,卻睡的著實香甜。
第二天清晨,猴小子就早早起床,開始在黑湖荒林里尋蹤覓跡。
一入林來,天昏地暗難分晝夜,匆匆就是兩日,他也沒找見那股奇異的幽香,等到出外巡獵的第三天午時,小顛卻跟‘太阿崖洞’東面的‘不歸沼澤’附近,有了發(fā)現(xiàn)。
他只見沼澤外圍的軟泥地上,留有一連串的鞋印,那鞋印分明是個女子留下的,且周遭只有這一人的足跡,并未發(fā)現(xiàn)其他人,最重要的是,周遭還遺存著淡淡幽香,那味道似花非花、似果非果,確實很好聞。
猴小子發(fā)現(xiàn)那鞋印,也并不是魔國所風(fēng)行的女鞋形制,明顯來自天朝,這種坡底的繡鞋更具古韻,伍小芹就有幾雙,都是李蘑菇托他老爹從樊城購來,配那鞋子的還有女子穿的褙子和襦裙。
不過,小顛覺得伍小芹按照天朝女子的模樣打扮起來,并不好看,實在有些突兀,在猴兒看來,依伍小芹那野性十足的格韻,還是穿著交領(lǐng)短衫、短皮褲露出大長腿來,配上楔跟夠高的尖頭船鞋,才夠風(fēng)騷。
小顛蹲下身后,細(xì)細(xì)觀察那串鞋印,只看著它們愣起了神,那鞋印只比他手掌略大些,纖弱有致,鞋頭印記圓尖,足心彎彎、足跟窄細(xì),細(xì)看去,仿若河中游弋著的一條小鯉魚,兩只腳的足印放在一起觀瞧,像極了一對兒戲水的魚兒,只叫猴兒對這雙鞋印的主人,浮想聯(lián)翩。
“她肯定是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丫頭,又香又好看,嘿嘿?!?p> 看著這些深淺一致的鞋印,不慌不亂,獨自徘徊在這兇險的雨林中,依然步態(tài)優(yōu)雅,尤其那水坑前的幾個鞋印,能看出那姑娘見狀有些躑躅,步子臨近水坑越近越是緊窄,最后并好了雙腳,看準(zhǔn)了水坑中橫著的那根斷木的位置,才輕輕借力,跳過了這死水坑,該是身上衣物沒有沾染上半點污水。
于是,樂小顛饒有興致的繼續(xù)追隨著女孩的腳步,往林中尋去,待那女孩身上的幽香味越來越濃時,猴小子又有了新發(fā)現(xiàn)。
新得來的訊息就是,這足印的主人應(yīng)該是個路癡,猴兒隨著足印在沼澤周圍跑了三里,就見著這女孩一會兒往前走、一會兒往后走,有時停在原地直打轉(zhuǎn),東瞧瞧、西瞅瞅,判斷不錯的話,她該是迷路了。
過了午后,‘不歸沼澤’周圍的濃霧如期而至,只叫你兩丈外不得視物,這沼澤之所以稱為‘不歸’,多半就是因為這霧,還有小半是因為沼澤中那些吞人的泥坑。
小顛撥開迷霧后,繼續(xù)查看那姑娘的腳印,追了不過半里,猴兒直嘆‘老天果然沒讓人失望,你際遇越慘,他就越會捉弄你玩。’,原來這足印的主人迷路后,在沼澤邊繞了三里,最終還是一頭扎入了不歸沼澤,這下只把小顛看得心驚,趕緊追上去尋那姑娘。
如是,猴兒深入不歸沼澤兩里多,聞著那香味越來越濃,估摸著離那姑娘不遠(yuǎn)時,他就大聲朝前喊道:
“那姑娘,別再往里面走了!這沼澤吞人無數(shù),你進(jìn)去出不來的?。?!”
“喂,你別是掉泥坑里了吧?。???”
“哎呀,真是…怎么也不回句話?!?p> 小顛心焦,正要往里面去尋她,突然聽見利刃出鞘的聲音,且隱隱的看著前面有寒光晃了下,猴兒聞了聞、又聽了聽,感覺周圍除了他們兩人,沒有妖物出沒,這沼澤周邊確實很少有毒蟲、妖魔活動,只因進(jìn)去的都出不來。
想了片刻,猴小子見那姑娘手中利刃沒有還鞘,就猜出應(yīng)是她對自己有戒備之心,這件兵刃該是沖著自己來的,于是,小顛嗽了嗽嗓子,又喊道:
“咳咳,我不是壞人,我是當(dāng)?shù)孬C人,看你的足印往這吃人的沼澤里走,我才跟進(jìn)來攔你的?!?p> 言畢,過了會子,那寒光一閃,‘嘩’的聲利刃歸鞘,小顛聞聽心中踏實不少,忽而只聽得沙沙聲響,跟著飛過個紙團(tuán)來,掉在了猴兒左手邊的澤水里,小子無奈搖了搖頭喊道:
“掉水里啦,你往我說話聲音這邊扔,再往右邊些?!?p> 很快又一個紙團(tuán)飛了過來,這回正中小顛頭頂,猴兒無奈撿起紙團(tuán),打開一看,里面包著半根炭筆,紙上寫著:
‘請問,黑湖荒林怎么走?’
小顛看完有些吃驚,想不通這女孩有多大膽子,竟敢往黑湖荒林里去,猴兒再看她這筆字寫得秀氣端正,所謂字如其人,不禁又對她的喜愛之情多了半分,如是看完,猴小子接著喊道:
“你留神看地下我留的標(biāo)記方向,跟著我畫的箭頭走啊??!”
說干就干,樂小顛用錘柄在泥地上畫了個大大的箭頭,然后往前走了十步,又畫一個,如此,花了四刻時間才走出不歸沼澤。
等出了澤地,小顛拿出剛才姑娘丟過來的紙和炭筆,在那張紙背面畫了張地圖,標(biāo)記了現(xiàn)在的位置和要走的路線和方向,之后在輿圖底下寫到:
‘我先往前走,給你帶路,路上我會留著標(biāo)記,你跟著我就能到黑湖荒林,這些水果給你解渴,都是我家自己種的,你放心吃。’
寫好后,小顛把紙條和兩個包好的水蜜桃,放在了箭頭邊,猴兒便溜溜達(dá)達(dá)往黑湖荒林走去。
從不歸沼澤到黑湖荒林,說近不近、說遠(yuǎn)不遠(yuǎn),一個在太阿崖洞東面、一個在西,穿過太阿崖洞的地面,兩邊隔著差不多三十多里。
這一路上,小顛聞著那幽香跟著自己不遠(yuǎn)不近,時而馥郁芬芳、時而淡雅幽然,猴兒走了這許多路,也不覺得累,倒是享受的很。
可享受了沒多久,就來了事,隨著離黑湖荒林越來越近,聞著這股味道的毒蟲、妖獸都來湊熱鬧了。
小顛自然也就領(lǐng)教了麥塞所說的那一幕:‘妖蟲瘋躁、妖物癲狂、成群結(jié)隊’。
不想,邪物們還都往自己這邊襲來,忽而,他又聽得身后不遠(yuǎn)處,女孩驚聲尖叫,猴兒趕緊拿出本事,提著他爹給新鍛的開山砍刀,無聲無息的,將左近襲來的這班邪物都打發(fā)了。
這趟獵獲還算豐盛,什么蜈蚣肉、螳螂卵、蝎毒、蜘蛛毒、獸皮、獸牙、獸骨弄了滿滿一包,算來賣個二、三十兩銀子是足可以了。猴兒笑嘻嘻還成心漏了幾個不難對付的蟲子、妖獸給那女孩殺,只見不遠(yuǎn)處的樹叢里,閃出道道精光,那些妖物便都去見了閻王。
試過了姑娘的功夫,小顛還是覺得女孩這趟黑湖荒林之行,艱難險阻,八成會有去無回,便沖著后面大聲喊道:
“喂,這么危險,你還去不去了?我可跟你說,越往黑湖荒林走越危險,你可想好了!”
不多會兒,又一個裹著炭筆的紙團(tuán),隔著樹叢丟了過來,只見上面寫著:
‘我不怕,我去那里有要緊事做,十萬火急?!?p> “唉,好吧,那你跟緊了我啊,再有五里就是黑湖荒林了?!?p> 五里過后,于荒林邊,小顛又沖后面喊道:
“這里就到了,黑湖荒林方圓僅僅十里,不是很大,其中有個湖,那就是黑湖,黑湖邊有座高山,里面雖無毒蟲、妖獸,但有只巨魔鎮(zhèn)守,特別兇險,用我跟你一起進(jìn)去嗎?”
又是一個紙團(tuán)襲來,只見那紙條上寫著:‘多謝你了,我要自己去,桃子很好吃,感激不盡,不過,你的字好丑,(*^__^*)’
小顛見了,撓頭笑笑,看這說話的風(fēng)格和最后畫的那個笑臉,對方像是年紀(jì)不大的丫頭,簡直玩味十足,眼見得還未受紅塵俗世太多侵染,于是,猴兒便回她道:
“好吧,那我走了,祝你一路順風(fēng)!”
說著,猴小子就轉(zhuǎn)向往南,不多會兒,就沒入了林中。
猴兒走后,一個小小身影從林邊閃了出來,輕輕嘆了口氣。
女孩走到林邊那塊平整的青石前,用隨身小刀刻了‘芽芽曾經(jīng)來過,埋骨于此’十字,之后,她望了望那片仿若要吞人的荒林,徑直走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