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什么?”吳英雄饒有興致的追問道。
王侁也端起酒喝了,接道:“可惜他畏懼契丹過甚,空有精兵數(shù)十萬,卻打算贖回燕云十六州,先失了豪氣,也算不得英雄?!?p> 吳英雄心中暗道你的膽子也不小啊,竟然敢這樣議論你家老板,卻越發(fā)來了興致,端起一杯酒又道:“宋國軍中名將有曹彬、潘美之輩,攻城掠地?zé)o數(shù),可稱得英雄?”
王侁放下酒杯,傲然道:“不過是些鷹犬而已,如何能算英雄?”
吳英雄笑道:“那依王兄所見,當(dāng)世英雄,該不會是你我二人吧?”
王侁也是一笑,端起酒杯,緩緩道:“當(dāng)年周世宗南取江淮,北略燕云,天下幾在掌中,漢唐盛世可期,方稱得英雄,惜乎天不假年,空使豪杰扼腕?!?p> “當(dāng)今之世么,我知一人胸懷大志,腹有良謀,能得士心,可惜,此人并不在中原?!?p> “哦?難不成是契丹人,黨項人?”吳英雄奇道。
“那倒不是,此人是個漢兒,名叫韓德讓,乃遼國秦王世子,官居彰德軍節(jié)度使。”王侁見吳英雄睜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笑道:“此人在燕云十六州漢人中名聲頗為顯赫,只是中原人還不熟悉?!?p> “那此子可稱得英雄?”吳英雄問道。
“現(xiàn)在還稱不上,”王侁似乎有些遺憾道,“鯉躍龍門方成龍,蟲破蛹后化為蝶。遼國上下素來猜忌漢人,不知道此人能否抓得住機會一飛沖天。”
“那除此人之外,王兄心目中還有誰可稱英雄?”吳英雄喝了一杯酒,又問道。
“黨項拓跋氏乃鮮卑余脈,占據(jù)夏、綏、銀、宥、靜五州近三百年,早已自成一國,現(xiàn)在的族長夏州定難軍節(jié)度使蔡繼筠乃庸碌之人不足為慮,他有個小兒子頗有才具,眼下年不滿弱冠,在族中已有許多部眾擁戴,假以時日,未必不成一世梟雄。”
“哦,”吳英雄笑道,“繞來繞去,原來在王兄眼中,當(dāng)世并無英雄?!?p> 王侁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他靠近吳英雄,有些曖昧而神秘的低聲道:“吳兄,你處事通達(dá),能得軍心,若能上應(yīng)天機,下得人和,未必不能成一代英雄噢,我對你寄予厚望?!?p> 吳英雄打翻他的酒杯,哂道:“禍從口出,我看你是習(xí)登龍術(shù)走火入魔了?!眱扇艘黄鸫笮?,良久,方才互相攙扶著腳步踉蹌的回到房中歇息。
次日醒來,吳英雄有意前往王侁出探望。二人仿佛有了默契一般,絕口不提昨日之事,由于府中乏人做飯,吳英雄便帶著王侁到清溪坊中一家胡人開的酒家吃飯。自從做了金陵烽火使后,吳英雄腰包頗為厚實,是這里的??停辛诉@間店的特色菜是駝蹄羹與鹿尾醬,再加上一大盤胡餅,大盤瓜果,便和王侁一邊品著美酒,一邊欣賞著店中的胡姬跳旋舞。
王侁眼睛一邊色迷迷的盯著胡姬的胸部,一邊嘆道:“我朝大軍壓境,這金陵城中居然如此歌舞升平,吾知末世之衰也。”
吳英雄呸了一聲,笑道:“有句話叫做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說的便是王兄這樣的人。”
王侁也不以為忤,眼神已由下移到胡姬翹臀處,問道:“近人皆曰,前朝胡氣太重,所以招致安史之亂而亡國,吳兄以為然否?”
吳英雄加了一塊炙羊肉放進嘴里,邊嚼邊道:“國家興亡何等大事,怎可妄執(zhí)一端。前朝有諸多失當(dāng)之處,外有內(nèi)輕外重之失,內(nèi)有宦官秉政之亂,不是一個胡氣太重可以掩蓋的?!?p> 王侁還未答話,旁邊卻走過來一個人道:“阿彌陀佛,吳施主此言甚是,眾生皆是平等,何來胡漢之分?!眳s是那日在宮中碰見為大周后祈福的清涼寺長老。
王侁笑道:“原來是你,可曾想起還我銀錢了么?”
那僧人并不驚慌,雙手合十道:“王施主恐怕是認(rèn)錯人了,貧僧從未向施主化緣過。”
王侁拉住他的衣袖道:“不是你便是你的同門師兄弟了,你帶他們都過來讓我辨認(rèn)一番,自然還你清白。”
此時店中的客人王侁和著僧人拉扯起來,紛紛側(cè)目而視,吳英雄忙道:“王兄,我看你的確是認(rèn)錯人了。小長老是金陵城中有名的高僧,怎會騙你銀錢?!蓖瑫r拉兩人都坐下。只是那僧人見滿桌都是肉菜,不愿久呆,念了幾聲阿彌陀佛便告辭走了,只留王侁一個人還在那里哼哼唧唧。吳英雄站起來要付錢走人,聞聲而來的伙計卻滿臉堆笑著道:“老板吩咐,二位大官人的酒飯錢免了。”
吳英雄笑道:“謝謝你家老板好意,我身為金陵烽火使,不能不付這頓飯錢。”
那伙計連連擺手道:“使不得,此番收了吳大官人的銀錢,只怕小的立時就要回家種地。大官人就當(dāng)時行行好,賞口飯吃吧。”
吳英雄一愣,心道,這店主人怎的如此蠻橫,也不便為難那伙計,笑道:“且將你家主人找來,我和他說話?!?p> 那伙計告罪下去,不一會兒,領(lǐng)來了一個胡人,年紀(jì)四五十歲左右,高鼻深目,一把花白的絡(luò)腮胡子,身穿緊身窄袖的胡服,外面罩著白色的絲綢長袍,腰纏一條萬釘寶鈿金帶,上面系著不少珠寶飾物,還別著把犀角彎刀,上來便用純熟的漢話招呼道:“二位大官人光臨本店,令吾蓬蓽生輝,剛才的酒飯?zhí)^簡單怠慢了貴客,改日我康屈達(dá)干大擺筵席,還請二位大官人賞光。”
自盛唐以來,不少身家豪富的胡商在中國定居,五代之亂使他們逃離北方,許多來到了相對較為安定的江南,這康屈達(dá)干便是其中之一,他主要經(jīng)營海上貿(mào)易,也在金陵、廣州一帶購置了不少產(chǎn)業(yè),這酒家便是他在金陵城中宴請一些南唐朝中官員的所在。
吳英雄拱手笑道:“多謝老板好意,只是這頓飯錢本人卻不能不付。”說著掏出錢來放在桌上。
那康屈達(dá)干聞言臉色一變,抓起銀錢塞到吳英雄手中道:“我當(dāng)你是尊貴的客人,你若執(zhí)意要付錢就是看不起我們粟特人。”
吳英雄只好將錢揣回懷里,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從命?!?p> 康屈達(dá)干大笑道:“這就對了嘛,”將二人引到內(nèi)間的雅閣,伸手招呼剛才那跳舞胡姬,指著吳英雄和王侁道:“康麗絲,快來見過兩位大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