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乾元三年冬,不知是小冰河期的緣故,這年的冬天很是難熬。長安城往年里尋常人家能用來續(xù)命的黑石,價格也比往年貴了十多倍,可是仍舊是供不應求。出售黑石的雜貨鋪門前,早早的就排起了官宦人家的長隊。升斗小民們只能望著那緊閉的店鋪門,暗自感嘆時局不公,緊了緊那繃緊的粗布衫,跺了跺腳,逃命似的把頭縮進了衣領里。
數千里外北方草原的蒙元部落,卻是另一番景象,秋天囤積的草料,在這深寒時節(jié)卻是救命的東西,大大小小的群居部落也不似往年一般內斗四起,今年卻顯的格外的平靜。起伏數十公里的灰白色帳篷,成片的平鋪在大黑河兩岸,有一種不相稱的安靜。
大燕立國百年,天下承平,立國之初的鐵血,現在只存在于老百姓口口相傳的記憶里。曾經北擊蒙元的大燕羽林軍,打的舉世無敵的蒙元帝國,生生成了一個大型部落,現在也早早失去不可匹敵的銳氣,成了王侯將相爭權奪位的砝碼。你方唱罷,我登場,大燕的朝堂成了山大王的聚義廳,以吏部為首的文臣和以兵部為首的武將,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黑云壓成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承平許久的天下,就像是瀕臨崩潰的雪山,看似高大巍峨,高不可攀??墒怯姓l知道,一朵小小的雪花就足以摧毀這座天下。雪花還在匯集,天下卻已經暗潮洶涌。
“兀術!讓長生天的兒郎們,今晚燒個痛快,耶律部族一直是我拓跋部族的心腹大患,這一次,我們定能一統(tǒng)長生天的領地。”一座暗黃色的帳篷內,傳了一聲久居上位年長者的聲音。
“大可汗,放心吧,兒郎們忍了耶律部的崽子們這么久,肯定不會讓大可汗失望的?!币晃荒贻p人的聲音隱約傳來。
“好,那就行,別讓我失望就行,去吧?!闭勗挼穆曇粼絹碓叫?。
草原冬天的夜晚,格外的寧靜,白日里的牛馬嘶吼,羊群咩語,像是一下子就停滯了。除了遠處饑餓的野狼,零零碎碎的嚎叫,但又好像是恐懼遠處黑夜的面紗下,遮掩著什么危險的東西似的,哀嚎了一聲,夾著尾巴逃走了。
當殘存的皎月,躲進厚厚的云層里。牛角做成的號角開始發(fā)出它特有的聲音,在這聲音之后,是暗伏的甲士們抽出冰冷彎刀的聲音,刀刃與刀鞘口生鐵的摩擦聲,為黑夜增添了更多的冰冷。暗黃色的火把和散發(fā)著白色暗光的刀在疾馳的戰(zhàn)馬上,穿過結冰的大黑河,向南岸殺去,一路只有風聲和噠噠的馬蹄聲。
入夜的耶律部,戰(zhàn)士們暢飲著南方大燕國商人夏日里送來的烈酒,欣賞著西域諸國進貢舞姬的艷舞,好似已經忘記了,曾經戰(zhàn)馬上的輝煌。在蒙元部落的歷史上,英雄的耶律部和拓跋部是蒙元帝國的兩支最英勇善戰(zhàn)的部族,他們的戰(zhàn)馬曾經一直打到大燕國的長安城下,逼著當時立國不久的大燕皇帝劃下北方最肥美的關中草場和燕薊兩州作為他們的戰(zhàn)利品,之后長大二十年之久,大燕國的騎兵不敢北上收復失地。直到大燕國的第三任君主姬丹傾舉國之力,打造了一支號稱“國之屏障,為國羽林”的羽林重甲騎兵,大燕國才一改往時北擊無力的頹勢,燕薊之戰(zhàn)一舉攻破蒙元帝國的國都龍庭,之后舉世無敵的蒙元帝國一分為二,一支向北休養(yǎng)生息的拓跋部,一支向南求和圖存的耶律部。之后南歸的耶律部成了大燕帝國北方的天然屏障,生生阻隔了拓跋部南下的道路,從此大燕帝國的北方一改前朝兵戈無休的情況,成了大燕帝國最富饒的地方。
今夜的拓跋部為這一刻的抽刀準備了長達五十年之久,拓跋部族的三任可汗的忍耐,從經歷過燕薊之戰(zhàn)的祖父拓跋兕、父親拓跋昭,再到的孫子輩的拓跋重光韜光養(yǎng)晦,從青絲到白發(fā),五十年中打敗東胡,讓拓跋部有了牧馬之地;融合北狄,使拓跋部有了可戰(zhàn)之兵;擴通西域的商路,令拓跋部族擁有充足的糧食和鐵器。歷經五十年,拓跋部打造出一支可與大燕帝國羽林軍相媲美的驃騎軍,才有了今日耶律部和拓跋部大黑河南北兩岸的冬日會獵。
大燕乾元三年的冬天,北方的天氣格外的寒冷,長達兩個月的大雪,使茫茫的大草原神奇的只剩下遼闊的大黑河兩岸能從淺淺的雪層中找到適合牛羊生存的枯草。隔閡了近五十多年的拓拔族和耶律族,因為這場異常的天氣,在大黑河南北兩岸分別駐扎了下來,于是近二百多萬的人口和數千萬的牛羊群,在大黑河兩岸形成了一座座的帳篷。今年的大黑河結冰期來的格外的晚,長達兩個月的大雪,也只是在河面結上了一層薄薄的雪冰。擔心拓跋部起兵發(fā)難的耶律部,看著大黑河面不時流動的雪冰,深深的松了口氣。耶律部的當代可汗耶律齊,是在大燕帝國前任皇帝姬秀傾力支持下才登上耶律部族的可汗大位,耶律齊本身就不同于他父汗耶律德光的其他兒子,他內心就是十分向往大燕朝的詩書春秋的生活,只不過是他占了母親是大燕國的昭華公主,是姬秀的親姐姐的緣故,另外還有一分抑制耶律部族,制衡拓跋部族的意思。
今夜的大黑河兩岸,注定是要載入蒙元部落的史冊。一個磨刀霍霍一心爭霸天下,另一個偏安一隅唯盼得過且過。大自然的神來一筆,神奇的讓大黑河一夜之間,結上了厚厚的層冰,拓跋部的驃騎重騎兵能夠輕松踏馬穿河而過。
這場載入蒙元部落史冊的大黑河冬日會獵,可能注定了耶律家族在歷史的長河中凋亡,天時、地利都不在耶律家族的一邊,以馬踏聯(lián)營著稱的拓跋部驃騎軍冰冷的屠刀,不可避免的如屠滅東胡國和北狄國一樣,一絲不扣的執(zhí)行屠族、滅國、留人的政策。草原的生存法則就是屠刀下的正義,公理從來是用史書來評說,后憑個人主觀印象,在這個世界上留存。草原民族就像是有序的狼群一樣,永遠都不會缺少強力的領導者,唯一的差距就是領導者之間也有能力高低之分。草原民族的軍隊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不會夾雜什么私人感情,一切行動都依仗著揮刀人的手,就像是天帝手里的長鞭一樣,無可匹敵。
拓跋部族對耶律部族的屠戮,連續(xù)了一天零一個晝夜,耶律部族曾經高高在上的王族大臣、高門顯貴,在這場一邊倒的征伐中,弱小的就像一群嬰孩,手里拿著銳利的刀,面對著成年大漢無能為力。況且這群成年大漢,還是從上到下滿布著殺戮的兵刃。草原部族的征戰(zhàn)史,就像是一場以天下為局的博弈,無論哪一任蒙元部落的上位者,都像是一個瘋狂的賭徒,每一次征戰(zhàn)都是抱著畢其功于一役的心態(tài),從來都是全力一付,沒有什么陰謀詭計,一切都是靠實力,靠人手中的兵器。
后世曾有詩句描述這場確定蒙元部落王位興替的大黑河會獵,詩云:
《記大黑河會獵》
連月冬雪不足禍,卻憂黑河未成冰。
將軍今許安國志,一卷詩書空悠悠。
滿腹經綸話當年,鐵馬彎刀入酒歌。
一夜長河金戈夢,千載基業(yè)化塵土。
“長生天的子孫啊,天地間最高貴的血統(tǒng),蒙元帝國的榮耀從此刻起,由我拓跋一族承載,”隨著驃騎軍一同殺入耶律部中軍大營的兀術,隨手斬翻身側的耶律王旗,對著身后緊緊護衛(wèi)的親兵隊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作為拓跋部族大可汗唯一的兒子,是注定要承擔拓跋族榮辱的重擔,兀術很感激他的父汗在五十多歲的高齡,為他籌謀,才使他有機會帶領拓拔族的大軍,掃平登臨蒙元部落最高地位的最大的障礙。
“稟告?zhèn)ゴ蟮目珊怪樱L生天的子孫們已經徹底掃清了耶律部族的叛逆軍隊,接下來是不是讓二郎們放松,放松,偉大的拓跋部現在需要添更多的崽子們了!”戰(zhàn)場上剛撤回來的幾位萬夫長揮了揮手中的數個耶律貴族的頭顱,豪爽的向兀術展示著自己剛剛斬獲的軍功,毫不掩飾的表達著自己的欲求。
“好!長生天最高貴的子孫們,這一次你們都是功臣,是我拓跋部族的大功臣,傳令下去,讓二郎們放松放松,為我拓跋部明天多添幾個小崽子!”兀術看著幾個向自己邀功的心腹,揮了揮手中的馬鞭,示意他們趕緊滾。
大燕乾元三年冬的大雪,令曾經威名遠播的耶律部族,消逝在歷史的長河中。卻在無形中,讓拓跋部族統(tǒng)一了整個蒙元帝國的舊土,再蒙元帝國的基礎上,吞并了有著優(yōu)質軍馬的東胡國,融合了最北邊有著好勇斗狠著稱的北狄蠻族。冥冥中在大燕帝國的北邊升起了一輪奪目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