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錦一直覺得,江家的禍?zhǔn)?,他有一半的?zé)任,心里本就對此時頗為耿耿于懷,現(xiàn)在又知道曾經(jīng)那么小一個她,還在街上乞討過,心中更是愧疚。
他喚來小二,點(diǎn)了一桌子好菜殷勤的往人碗里塞道:“來來來,丫頭,多吃些?!?p> 像似要把江錦書當(dāng)年的饑寒交迫都補(bǔ)上一樣,不一會兒她的碗里已經(jīng)堆成了一座小山。
“道長,找到我爹娘和相聚比什么都重要。”江錦書把碗往他身邊一推悶聲道:“我吃不下,你自己享用吧?!?p> “唉!你這丫頭……”
不顧身后人的嚷嚷,江錦書提腳便出了酒樓,柳州的秋天很美,錯落有致的街道房屋里,總會穿插幾棵上了樹齡的銀杏,風(fēng)一過枝時,黃葉似蝶,紛紛欲墜,待到蕭蕭漸積,便是滿城金黃。
——奶奶,錦書回來了。
她踏著一路零零碎碎的記憶,往那個噩夢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地方走去。
“咚!……咚!……”
城外翠山腰上的無根寺里傳來一百零八響鐘聲,不但驚起了一片林中鳥騰飛離去,連山下的村民也紛紛好奇,停了手中的農(nóng)活。往那若隱若現(xiàn)的廟宇望去。
只因這鐘聲來的奇怪,此時既非晨曉,也非晚暮,鐘聲卻響了起來,有違于佛寺規(guī)矩,畢竟鐘聲不能胡亂敲打,它不但會上徹天堂,下直地府,還會驚擾幽魂!
一群不明所以的寺人皆匆匆往鐘鼓樓而趕,嘴里還議論道:“阿尼陀佛,是哪個昏頭的值班,竟這般荒唐!”
“對啊!但愿佛祖不會怪罪!……”
幾人幾嘴下來,便是一連串的“阿彌陀佛”聲響起。等他們都奔至而到時,只見鐘鼓樓上,手捻佛珠,憑欄而望,他們口中的荒唐昏頭之人,竟是最為德高望重的主持,皆面面相覷。
有個圓臉的灰袍和尚上了樓,來到老和尚身邊,單手作禮道:“阿尼陀佛,主持方才的鐘聲為何?”
老和尚閉眼緩聲道:“干戈永息,悉離苦海?!?p> 圓臉和尚面容一僵,道:“既如此,貧僧陪您一道去?!?p> 老和尚睜眼,將佛珠卷回手腕,擺擺手,道:“不用,這寺里還需有人打理。”
圓臉和尚急道:“可主持此行必定會兇多吉少,您……”
“圓吉?!崩虾蜕行χ驍嗟溃骸拔夷阍缇驼f好了的?!?p> “……”
圓臉和尚滿目悲愴,老和尚卻收了笑平靜如水,用手扶著青銅古鐘上的銘文道:“鐘聲聞,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坑,愿成佛,度眾生。”
他回頭看著圓臉和尚道:“圓吉啊,這是我要走的路?!?p> 秋風(fēng)一揚(yáng)裟炮,也順帶裹了瞭望臺上那棵立了百年的菩提樹,新一輪秋天落下的第一片葉子,跟著老和尚獨(dú)自一人下山的背影,飄飄蕩蕩去了人聲鼎沸的柳州城里。
有一道白影如夢如幻,晃了半身人形坐在青黃相交的樹葉間,挑目遠(yuǎn)視,默然道:
——十五年之期,這就到了嗎?
他將手微微一合攏,想起那個溫軟的身子,冰石一樣的臉上破出一道裂痕。
——可不是嗎?小人都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