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烏白頭，馬生角
來到咸陽后，滿心歡喜的燕丹發(fā)現(xiàn)自己只不過是換了個醉生夢死的地方。
看著自己兒時的小伙伴如今登上大秦王座，燕丹心中在為趙政高興的同時也有一絲說不出來的嫉妒。
明明大家都是臭水溝里的爛魚爛蝦，你卻突然魚躍龍門，要是燕丹是個平民百姓也就罷了，可是他骨子里留著燕國王室的血液。既然趙政可以當(dāng)上秦王，那為什么自己不可以。
想明白后，燕丹上書求見嬴政。
負(fù)責(zé)招待燕丹的驛使聽到他要面見嬴政的請求后，不敢怠慢，將燕丹的訴求一一傳達(dá)上去。
呆在驛館的燕丹整日盼星星盼月亮一樣期待嬴政的回復(fù)，嬴政并沒有讓他久等。
驛使推開燕丹的房門，還沒等他說話，燕丹就抓著他的衣袖問道：“趙，大王愿意見我了？”
驛使點了點頭，“公子請隨我來！”
這是燕丹第一次登上咸陽殿，他在邯鄲的時候就聽說過嬴政的赫赫威名。所以，對于咸陽殿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他都不愿意放過，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樣的環(huán)境造就了如今的嬴政。
道路再長也有盡頭。
燕丹駐足后，抬頭望向高臺上的嬴政，可惜冕旒擋住了他的視線，這一刻的嬴政對燕丹來說是陌生的。
“你此番求見，可是驛使平日里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聽了嬴政的話，呆在燕丹身邊的驛使開始控制不住的發(fā)顫。
看到這一幕的燕丹連忙解釋道：“沒有，驛使招待的十分周到。燕丹此次求見，是希望大王能準(zhǔn)允燕丹回國！”
嬴政并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答應(yīng)他的請求，“燕地苦寒，哪有咸陽呆的舒服！”
燕丹見嬴政不松口，開始增加自己的籌碼。
“去年趙國鬧饑荒，雖然上次李牧擊潰了秦軍的進(jìn)攻。可是那只是強(qiáng)弩之末，若是大王放燕丹回國，丹愿勸說父王為秦做伐趙的先鋒！”
若是秦子戈沒有獻(xiàn)上對付李牧的辦法之前燕丹說這個話，嬴政或許就同意了。可眼下，嬴政早已把趙國當(dāng)成了沒了威脅的肉豬，除掉他只是早晚的事。況且眼下秦國的首要任務(wù)是攻下韓國，所以對于燕丹的提議，嬴政沒有絲毫興趣。
“不必了，伐趙之事我自有主張，就不勞煩貴國了！”
聽到嬴政嘴里的送客之意，驛使拉了拉燕丹的衣袖示意他跟隨自己回去。
燕丹見嬴政軟硬不吃，堅持道：“大王怎樣才愿意放我回到故國？”
聽了燕丹的話，嬴政笑了，“若你可以令烏白頭，馬生角，寡人便放你離去！”
之后在發(fā)生了什么，燕丹已經(jīng)不清楚了。渾渾噩噩的燕丹被驛使帶回了驛館，驛使很貼心的給他送來幾壺烈酒，隨后關(guān)上了他的房門。跟著燕丹上了一趟咸陽殿后，驛使也明白了今后對待燕丹的態(tài)度，吃喝享樂可以，但是不能離開咸陽。至于燕丹跑了這樣的事，驛使沒有想也不敢想，秦法可不是用來嚇唬人的。
醉眼朦朧的燕丹看著桌上昏暗的燈光，想起了當(dāng)年。
那一天，邯鄲的雪下的很大很大，潑墨一般，白色的雪花從天而降。一夜之間，整個邯鄲城都沒有了往日喧囂的色彩，天上地下都是白色的，漫天的大雪似乎是想掩去這世間所有的罪惡。
燕丹正在自己的庭院里看著滿天飄落的雪花思念故國，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將他從回憶中驚醒。
打開門后，發(fā)現(xiàn)是同在趙國為質(zhì)的嬴政。
滿手血漬的嬴政急促的問道：“有沒有錢？有沒有錢？”
燕丹當(dāng)時也沒問他要錢做什么，返身回到屋中拿出自己的錢袋遞他。
燕丹和嬴政當(dāng)時雖然同在趙國做質(zhì)子，但燕丹可是燕王喜公開承認(rèn)的嫡長子，而嬴政只不過是他父親在邯鄲的時候與一個名叫呂不韋的商人家中一個侍妾所生。
嬴政出生前，父親異人正和呂不韋緊鑼密鼓的來往于秦趙兩地，交好華陰夫人，企圖通過華陰夫人回秦，做上太子，即位秦王。公元前259年，嬴政出生頭年，正值秦趙長平之戰(zhàn)，白起坑殺了40萬趙軍，趙國割地求和。次年，秦昭王反復(fù)，又攻陷上黨，邯鄲被圍，趙國形勢危急。作為報復(fù)，當(dāng)時的趙孝成王想殺死留在邯鄲的嬴異人泄憤。
得知消息后嬴異人與呂不韋密謀，拿出六百斤金賄賂守城官吏逃出趙國，通過出征的秦軍返回秦國。
但匆忙逃命的二人都沒顧得上嬴政和他的生母趙姬。嬴異人跑后，趙王又想殺嬴政和趙姬。但是趙國經(jīng)過長平一戰(zhàn)大傷元氣，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秦國的再次討伐。在大臣的勸說下，趙王熄了殺人泄憤的念頭。
俗話說得好：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嬴政和趙姬的好日子一去不返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就在嬴異人離開后不久，嬴政的母親趙姬再次有了身孕，不久后，嬴政有了一個名叫子都的弟弟。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可是回了秦國的異人卻遲遲沒有來接他們母子三人。
嬴政七歲的時候，燕國想趁著趙國在長平之戰(zhàn)沒緩過來偷雞，反而陪了兒子又割地。
同病相憐的燕丹和嬴政成了朋友，因為除了對方，二人在沒有別的朋友。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qiáng)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在嬴政呆在邯鄲的那段日子里，秦國滅東周，橫掃六國，斬獲城池?zé)o數(shù)。秦國的兵鋒無人可擋，一向仇秦的趙人只能將心中的怒火發(fā)在嬴政母子三人身上。
“秦狗”，“秦狗！”庭院外頭的趙國小孩不斷朝著門內(nèi)的趙政和子都罵道。被趙姬囑托不要出門的兩個人原本并不理會他們，但二人的忍讓換來的是變本加厲的辱罵，兄弟兩人心中早已充滿了怒火。但趙姬出門采買前曾吩咐他們兄弟二人，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去。
長期的忍受只能換來趙人變本加厲的欺辱。
“轟”的一聲，庭院外的小孩將庭院的大門推倒了，并且戰(zhàn)在上面撒尿。
少年熱血，哪里忍受得了這樣的欺辱。
性格剛烈的嬴政再也忍不下去了，“噌”的一聲便抄起了一根木棍向著那些孩子沖了過去。
眾小孩見他一臉兇狠的沖過來，連忙四下散開跑到了大街上。嬴政上前與他們扭打在一起。不過嬴政畢竟只是個小孩，而且對方人多勢眾，雙方對峙起來。不料，嬴政背后有一個小孩拿起路邊的一塊石板，在趙政沒有看到的情況下，猛然向他頭部砸來。
不遠(yuǎn)處的子都見此情景，大急，趁石板還沒砸下來之前，一把將趙政推開，但石板卻砸在了他的頭上，頭破血流的子都瞬間便跌倒在地。
欺辱歸欺辱，真的見了血，那些孩子一哄而散。趙政把子都抱進(jìn)院子后，趕忙跑去找大夫，可大夫見他掏不出診金拒絕出診。
絕望之下他想起自己剛剛認(rèn)識的好朋友燕丹，跑去找燕丹求助。
錢是拿到了，燕丹和他將診金交給大夫后，大夫才磨磨蹭蹭的跟他們一起向他家走。等三人來到嬴政家中后，卻看到之前外出買菜歸來的趙姬抱著躺在地上的子都痛哭流涕，嬴政晃了晃趙姬示意她讓身后的大夫給子都看病，卻見母親趙姬搖了搖頭。
嬴政低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子都早已咽氣多時了。此時，那幾個小孩的家長也趕來了，但他們非但沒有道歉，反而出言侮辱，幾個男子更是對趙姬進(jìn)行了言語的騷擾。
當(dāng)時那些邯鄲人的嘴臉，深深的刻在了嬴政的腦海里，他抓緊了拳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能為力，仇恨的火焰在他眼中越來越旺。
待眾人散去后，燕丹幫著嬴政母子二人安葬了子都。在子都墓前，嬴政當(dāng)時說的話燕丹至今都還記得。
“倘若有一天我能為秦王，定要屠盡邯鄲所有趙人?！?p> 人生就是這樣，在你需要希望的時候，不斷的讓你絕望?？墒堑饶阏娴慕^望了，又開始給你希望。
苦媳婦熬成婆，當(dāng)了幾十年太子的秦孝文王接過了其父秦昭襄王的王位，但在登基三日后在他為其父除喪期間去世。作為皇太子的嬴異人順勢接掌王權(quán)，成了最大的贏家，從一個不被重視的質(zhì)子，一轉(zhuǎn)眼成了一國之君。而遠(yuǎn)在邯鄲的嬴政最為嬴異人唯一的子嗣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秦國太子。
莊襄王登基之后，終于有能力幫助自己的妻兒回國。當(dāng)時秦國兵鋒正盛，登上王位的秦異人向趙國索要趙姬和嬴政二人，趙王不想引來秦國的征伐所以爽快的答應(yīng)了。而嬴政就此帶著仇恨和屈辱離開了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往事唏噓，從回憶中緩過神來的燕丹又想起了白日咸陽殿上嬴政揮斥方遒的樣子，喃喃自語道：“這就是王嗎？一言便可斷人生死！”
秦國的驛館里，燕丹像當(dāng)年的嬴政一樣許下自己的諾言：他日我若歸國，今日之辱某必百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