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據(jù)點
“便宜點！朋友！你開這個價是要吸干我的血嘛！實話告訴你，我身上沒那么多現(xiàn)錢，銀行里也沒存款，要么你就憑良心降價，要么就把我的衣服都拿去抵押好了，讓我赤條條地上街，警察追問我我就說都是因為你這個黑心的鐵匠！總之我就坐在這兒了，你必須得替我修好武器，你拿鐵水潑我我也不挪窩！”
“加西亞，行行好，別在我鋪子里撒潑，你賴在這兒我還怎么做生意，我生意沒法做，日子就過不下去，我日子過不下去，以后還怎么給你降價?！?p> “你就咬死了這回要掏光我褲兜是吧！你究竟是個什么魔鬼啊！這樣吧，我這里還有點收獲沒賣出去，折價算給你，你干脆點替我把我家姑娘修好了，我就用不著再呆城里，也用不著和你相看兩厭了！”
鐵匠工坊里兩個男人沉浸在討價還價的口舌之爭中，艾德里安和查理曼在門口杵了好一會兒也沒能讓他們從交鋒中挪出一點注意力。
“咳咳。”查理曼輕咳兩聲，他的櫻桃木手杖在地面上重重地敲擊了幾下。
兩個人齊齊轉(zhuǎn)頭看他。
“下午好，維蘭德先生。下午好，加西亞。”查理曼撐著手杖，向他們點頭致意。
“下，下午好，查理曼先生?！狈讲胚€慷慨激昂的青年加西亞一時間有些面紅，他結(jié)結(jié)巴巴的打完招呼就一臉恨不得自己不存在的悲憤。在艾德里安看來，要是現(xiàn)在他們給青年一點私人空間，加西亞大概是會毫不猶豫地拿頭去錘墻。
一旁的鐵匠維蘭德看到是查理曼，面上只是有些輕微的訝異，轉(zhuǎn)頭又看到跟在查理曼身后的艾德里安，陌生的面孔讓鐵匠一時好奇。他放下手里一直提著的小錘子，隨手?jǐn)R到鐵氈上：“哎，你又回來了，這小伙子又是誰？”
艾德里安親自上前一步：“你好，維蘭德先生，我是艾德里安?！彼皇呛唵握f了自己的名字，隱去了姓氏。
加西亞似乎已經(jīng)從羞恥中緩過心情，探到了艾德里安面前打量他：“查理曼先生，這也是您的學(xué)徒嘛？”他穿著略顯寬松的上衣，淺色的卷發(fā)看上去蓬松柔軟，面上殘留著的不諳世事的神態(tài)讓他像個善良無害的少年人，然而他兩手的小臂上卻纏著一條細(xì)長的鎖鏈，銀白的鎖鏈從手肘繞過后背，略顯松垮地垂在腰間，兩邊的末端都有一個小小的配重球。無論鎖鏈?zhǔn)怯赡姆N材質(zhì)澆筑，它的重量都不會輕，然而加西亞仿佛已經(jīng)習(xí)慣小臂上額外的承重，一點也不會感到困擾。
“不，艾德里安是我的朋友海茵的弟子?！?p> 這一次艾德里安沒有再反駁。
查理曼頓了頓，“維蘭德先生，加西亞是還缺多少錢修他的武器？”他似乎是要幫助加西亞填補價錢的缺口。
“不不不，先生！”加西亞明顯被嚇了一跳，他漲紅了臉，聲調(diào)都被嚇高了，“我能處理好！他正要給我降價呢！而且我還有……”他仿佛急中生智想到了什么，手忙腳亂地從兜里掏出一堆雜物。
“您看！天鵝人的羽毛！情人蛇的鱗片！水妖的頭發(fā)！我賣掉這些就絕對有錢了！”
加西亞撥弄著他手里的雜物有些沾沾自喜，艾德里安卻察覺到查理曼有些不滿地皺起了眉，但查理曼很快收斂住了他的表情。
“加西亞，你真是個勤勞的好獵手。這一個月來一定解決了不少委托吧？”
加西亞對查理曼的問話不疑有他，十分驕傲地報出了一個數(shù)字。他拍拍胸脯，小臂上的鎖鏈晃蕩響動，“有些人的知識水平實在太低了，明明是情人蛇，還跟我講是幽靈作祟，我到了那兒才發(fā)現(xiàn)事實差的遠(yuǎn)了去了！不過我畢竟也是個幽靈獵手，區(qū)區(qū)情人蛇真是一點難度都沒有，我順手就噼里啪啦解決掉了?！?p> 他似乎在等待著查理曼的夸獎，然而查理曼只是提起手杖點了點他的鎖鏈。
“很好，沒有難度，你的武器怎么壞的？”
艾德里安順著手杖的方向看去，才發(fā)現(xiàn)加西亞的鎖鏈上有一截滿是劃痕、凹洞和缺口，那些痕跡像是被兇猛動物的利齒撕咬過，又像是被人提著沉重的鍘刀鋸過，再深一些鎖鏈可能就要徹底斷開。
沒有等加西亞開始辯解，查理曼就下達(dá)了判決：“下個月不準(zhǔn)再接委托了，你就在科隆呆著，幫維蘭德先生經(jīng)營據(jù)點?！?p> “可是科隆現(xiàn)在只有我在啊，查理曼先生！積攢了好幾個委托總得早點處理掉吧，晚了說不定就被裁判所截胡啦！”加西亞著急了起來。
鐵匠維蘭德也露出了憂心的表情：“確實，我們的人手還是不夠。查理曼，你還能讓誰過來幫忙嗎？”
查理曼沉吟片刻：“我會盡快讓諾頓或者查爾斯過來的?！?p> “諾頓還只是個學(xué)徒呢！”加西亞依舊憤憤不平，“查爾斯上個月還在羅馬尼亞，要他來也太慢了！先生！只要維蘭德替我修好了格萊普尼爾，憑我的本事，根本用不著別人幫忙?！?p> “乖一點，孩子?！辈槔砺鼘游鱽喡冻鲆粋€看待吵鬧的五歲孩童的寬容神情，又轉(zhuǎn)向鐵匠，“維蘭德先生，我和艾德里安需要用一下地下室，請幫我們開下門。啊，對了。”他溫和地告訴加西亞：“你的新收獲，其實并不太受巫師們的歡迎，他們不購買這些?！?p> 加西亞仿佛在瞬間遭受了劇烈的打擊：“怎么可能……明明薇薇安說過她喜歡的??？他們真的不會買？她騙我的嘛？”
這下維蘭德都有些不忍心了，他盡力忍住笑意，以免再次傷害到青年：“咳咳，加西亞你看下鋪子，查理曼，跟我來?！?p> 鐵匠走進里屋，又在角落里掀起一道地板上的小門，他們踩著木樓梯小心地走下去，查理曼在最后一個，他走得有些慢，踩到地面時踉蹌了一下，艾德里安迅速地扶住了他。
地下室很大，堆著大量金屬礦石，放著幾張小床，但還存在著一小半的空間擺著些明顯不屬于鐵匠的東西。維蘭德很快又出去了，查理曼和艾德里安兩個人留在地下室里。
又是一個獵手據(jù)點。
艾德里安在那些放置著奇怪粉末的玻璃罐子間來回觀察，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之前的旅途中，他們借宿過的那些酒館、旅舍、醫(yī)館之類的多半都是幽靈獵手們的據(jù)點了，無怪乎每個老板都表現(xiàn)地和查理曼十分熟稔?？墒悄切├习鍘缀醵际俏讕?，難道現(xiàn)在巫師們還會打鐵了嗎？這與他一貫的想象實在是有些出入。
查理曼從架子上抽出一卷羊皮紙，他點著蠟燭將羊皮紙在桌子上鋪開。
“這些地方，多半是神圣羅馬的城市，有我們的據(jù)點。”羊皮紙上有好幾種標(biāo)記，查理曼指著其中的一種告訴他，“每一個獵手都能在據(jù)點里得到幫助，休息，整備，療傷，或者收發(fā)信件。他們東奔西跑，但據(jù)點很少遷移，所以獵手們互相聯(lián)系多半都是依靠據(jù)點的地址。當(dāng)然，這些據(jù)點對巫師也是敞開門的。”
“你說你仍然堅持要尋找妻子，那么接下去你有什么計劃嗎？”
艾德里安抿了下唇，“阿爾曼?蘇恩蘭德，他是巴伐利亞選帝侯的手下。我想先找到他?！?p> 查理曼交疊著手指，安放在手杖上：“這個男人綁架了你的妻子？”
“不……”艾德里安皺了下眉，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清楚，“我家人的身邊現(xiàn)在有一個薩克森阿爾伯特家族的人，他和蘇恩蘭德曾經(jīng)在石堡里會談過，蘇恩蘭德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查到他們頭上的。如果我回到家，他們兩個交換了信息，他們就會知道以利亞?埃因霍恩就是艾德里安?馮?蒙特伯格。如果我的妻子伊多娜真的在他們手上，她可能……”艾德里安沒有再說下去。
他希冀于查理曼能通過他混亂的陳述明白他在擔(dān)憂些什么。
查理曼許久沒說話，他們沉默了片刻，而后查理曼柔和地說：“所以其實你不確定伊多娜是不是真的被阿爾曼?蘇恩蘭德控制著?！?p> “……是的?！卑吕锇灿H自承認(rèn)這一點，他喉嚨干澀，自覺有些難堪。
查理曼點點頭，接著說道：“所以，其實你的線索已經(jīng)中斷了。”
“……是的。”
艾德里安在查理曼的問詢下感到了壓力，他的無能為力被明明白白地剖析開來，他花費的三年時間似乎都被打上了毫無價值的評語。他為自己的無能而感到屈辱。
他簡直不敢與查理曼對視，害怕中年男人審視考究的目光。
“那么，你能將伊多娜的外貌特征和一些動作習(xí)慣之類的細(xì)節(jié)告訴我嗎？”
艾德里安忽然懷疑起自己的聽覺，他猛地抬起頭，想看看究竟是查理曼真的說了話，還是他產(chǎn)生了錯覺。
“讓獵手們留意下可能的線索，這不是什么麻煩的事情。還有那個蘇恩蘭德，你也對我描述下他，巫師們或許可以幫得上忙，他們中的一些與貴族們的關(guān)系很好，出入宮廷也不算為難。你還有別的想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