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染去廚房做飯,鍋里炒著菜,心卻飄遠了。
五年前。
和親隊伍出了西涼,麗染讓馬車停下休息。她掀起車簾,踩著凳子下了馬車,獨自散步到河邊,她看著河水里的新娘倒影,卻高興不起來。正是最美年華,卻笑自己輕許了姻緣。
突然看到有人投水自盡,麗染顧不得自己還穿著婚服,急忙跟著跳下河將女子救上岸邊。“有什么想不開的,連自己都不放過。”女子看著麗染一身婚服,苦笑道:“貴人何必救我,白白的臟了新衣?!丙惾疽娝桓鄙鸁o可戀的樣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你的故事,講給我聽,或許我可以幫你?!迸訐u了搖頭,麗染站起來道:“世間苦楚,我尚未嘗盡,大概也懂不了你?!薄澳闳粼偬也粩r你,要是可以再緩一緩,給自己一個機會,你可以跟著我,隨我進宮?!迸硬谎?,麗染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我叫邱婉。”麗染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去對她笑道:“我叫麗染,是去趙朝和親的西涼公主?!?p> 后來。
下毒之事暴露,“麗染”被砍了頭顱,血濺在東邊的窗紙上染紅了夕陽。
邱婉的故事沒人知道,但邱婉的結(jié)局是自己選擇的,她易容成麗染在宮里待了幾日,替這個唯一一個真心待她好過的姐姐抵了命。
她說:“我已無心,姐姐就當是兩全其美,讓想活的人活下去,去救自己喜歡的人,讓想死的人,死的有一點價值,再也不用理會這世間的紛紛擾擾?!?p> 那時,麗染就知道了,不是所有活著的人,都是真正的活著。
可是,善良的人,到死都想成全別人。
西涼義軍打進皇宮,鯨落沒有放過留鷹王。
鯨落抱著留鷹王的尸體痛哭,屬臣來勸她:“公主,皇位只有一個,不要讓騎任皇子捷足先登,誤了大事?!?p> 陵園里,士兵掘墓,準備把世廷掩埋,扮成宮女的麗染偷換了尸體將奄奄一息的世廷藏了起來,趁著騎任和鯨落的奪位之亂,連夜將世廷帶出了皇宮。
兩年后。
晨光落到門前,麗染照常給世廷擦洗身子,給他按摩喂藥,再幫他蓋好被子鎖門出去了。
這兩年,麗染四處尋醫(yī),訪遍名師,翻遍醫(yī)書,只為給一個活死人續(xù)命。
沒有任何一個名醫(yī)相信一個只會呼吸的植物人還能夠醒過來。
時間長了,麗染也不信了,哪里會有什么奇跡?都是自己騙自己。
但是,我放不下,我舍不得將你下葬。
麗染去名醫(yī)那里聽學,回來順便買了一些珍貴的藥材回來。她拿出鑰匙打開房門,風吹進去,白衣薄涼,床上坐著蒼白如月的人兒。世廷看著她跌跌撞撞,恍恍惚惚的跑過來跌坐在床邊泣不成聲,慢慢的抬起枯瘦的手放在她顫抖著的肩膀上,輕聲喚道:“麗染”
幾個月前,世廷就已經(jīng)可以感知到日夜照顧他的人了,他以為這個姑娘,是鯨落。
鍋里的菜燒糊了,麗染聞到味道才反應過來,趕緊翻炒起鍋。
麗染端菜進來放到桌上:“廷公子,吃飯了?!薄昂??!笔劳⒑狭藭畔?,起身坐到飯桌前,麗染把筷子拿給他道:“我煮了山藥,你嘗一下?!丙惾就肜飱A了一塊山藥,世廷吃了麗染問他:“好吃嗎?”世廷微微笑道:“好吃。”其實,自從醒來,世廷已經(jīng)沒有什么味覺了,所有的食物基本上都是沒有什么味道的。
第三天,麗染給鯨落解毒,昏迷中,她隱約聽到了琴聲,醒來時,朗昭陪在床邊,已
經(jīng)是下午了。
朗昭帶著鯨落辭別神醫(yī),走出綠籬??吹桨准喆沟氐臎鐾だ镒蝗藦椙伲L落聽著琴聲,覺得這琴聲好像一個說書人,似乎講了很多故事。她看著白紗掩著的清瘦人影,很想上前跟他討教一下琴藝。麗染看到鯨落上前走了幾步:“我這位友人,不喜生人靠近。”鯨落停下了腳步,側(cè)身向站在門口的神醫(yī)點了一下頭和朗昭走了。
落葉蹁躚,空寂的山谷里回蕩著琴聲,隨著鯨落兩人越走越遠,琴聲也越來越弱了?!敖饬四愕睦俏鞫荆铱偢杏X我拯救了一個國家?!宾L落聞言笑道:“我—”琴聲突然停了,不知道為什么,鯨落的心沉了一下,沒有再繼續(xù)說話。朗昭問:“怎么了?”鯨落說:“沒事吧,可能是琴聲突然停了,有點不適應?!崩收盐⑽⑿Φ溃骸翱赡苁乔傧覕嗔税??!薄笆遣皇撬購椀煤茫屇阌辛饲楦泄缠Q?”鯨落點了一下頭,拉著朗昭繼續(xù)走下去。
其實,琴弦未斷,是心弦斷了。
世廷吐血噴在琴上,麗染急忙跑進涼亭里扶住他:“廷公子?!?p> 解了毒,鯨落就和朗昭快馬加鞭回了德?lián)P,德?lián)P城外是騎任,德?lián)P城內(nèi)是承墨,這兩個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一回到德?lián)P府里,鯨落就找來鶴慶問話,鶴慶說承墨并沒有什么可疑的舉動,鯨落這才放下了心,說:“承墨此人,深不可測,將軍要時刻提防著他。”“是”“那你先下去吧。”“屬下告辭。”鶴慶也向朗昭抱拳行禮后退出去了。
朗文聽毅凌說朗昭回來了,就來府上找哥哥,朗昭帶她出去玩,捉了幾只蛐蛐回來。
月兒出山,承墨出去辦事才回來,聽到笑聲,慢慢走近,發(fā)現(xiàn)涼亭里的朗昭和鯨落好像在玩什么,鯨落低聲笑著,朗昭蹲在石凳上拿著一根草好像是在斗蛐蛐兒。承墨站在廊柱后面,兩人并沒有看到他。他不大高興的樣子,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鯨落去玉器鋪子里當學徒,朗昭每天下午都去接她,兩人一起逛街買東西,然后一天換一家的去吃美食,日子過得十分美滿。
吃完飯出來,街上人已經(jīng)少了,鯨落拿出一塊鳳凰青玉給朗昭:“給你,我雕好了?!兵P凰雕的栩栩如生,朗昭很是喜歡:“你真是個才女,雕玉也會,還雕得這么好。”鯨落把腰間朗昭送的飛龍青玉取下來給他作對比:“哪個好看?”“都好看?!崩收寻扬w龍青玉還給她:“一人一個,就當做是定情信物吧?!宾L落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崩收讯紫聛恚骸拔冶衬慊厝??!?p> 朗昭背著鯨落走著,夜色漸漸深了,臨街的店鋪紛紛點亮了燈籠,一盞兩盞,照亮了前路。鯨落想起,她還是小白的時候,鬧著非要搬家,走到半路又嫌累,是世廷背著她走,那時的蜂蜜很甜,路不好走,但世廷還是背了她好長一段路程。鯨落低了一下頭,額角蹭了蹭朗昭的頭發(fā),輕聲說:“朗昭哥哥給我講個故事吧?!崩收研Φ溃骸坝幸桓C兔子要搬家了,小白兔就去找小灰兔告別……”在樹林里被趙維的人追殺,世廷拼死護著她,在那一場驚心動魄的逃亡中,還是韶葙身份的她就已經(jīng)愛上了趙世廷,不,應該是更早,早在留鷹王只身涉險入榨關救她被躍秦王朗昭逮到的時候,在她為了保留鷹王給朗昭獻舞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愛了。只不過一直被自己壓制,被抱負與使命壓制,以為只是一時情動,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直到逃亡途中意外失憶,那么單純,那么干凈,不帶一點陰謀,不帶一點心計的愛上他。也許,這就是天意,我注定會愛,愛的一塌糊涂,愛的天昏地暗,最終又愛而不得。鯨落默默流淚,淚水打濕了朗昭肩膀上的衣服。“你怎么哭了?”“可能是被你講的故事感動到了?!薄澳俏乙院缶筒恢v那么感動的故事了,看把你給騙的?!薄班舿”朗昭繼續(xù)背著她走,走在萬家燈火的溫暖里。
為什么等到失去才會珍惜,才會徹底醒悟?不是還在西涼的時候,我就喜歡那個商人了嗎?鯨落流著眼淚微微的笑了一下,從一開始就心動,卻到最后陰陽兩隔才醒悟,鯨落啊鯨落,你太笨了。
吹夜風了,朗昭問她:“吹風了,冷不冷?”鯨落趴在他溫暖的背上:“不冷?!崩收褱厝岬恼f:“不冷就好?!蹦隳睦锸潜还适赂袆恿?,我的故事都還沒有講完啊,傻姑娘。
鯨落擦了眼淚,不再胡思亂想了。錯過的已經(jīng)錯過了,當下就好好珍惜吧。
我終究還是算幸運的,都是男人溫暖堅實的后背,不過就是,換了個人來背,同樣的愛,用在了兩個人身上,兩個人。
眼淚又落到了朗昭衣服上。
承墨坐在書案前看書,聽到說話聲,抬起頭來就看到門上一對身影晃過去了。他知道是朗昭和鯨落,兩人出雙入對的有段時間了。他從懷里拿出以前在玉器鋪子買來的鳳凰青玉,本來是想送給鯨落的,一直拖著,如今卻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