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農(nóng)門小戶(4)
陸喜是陸母的老來子,也是遺腹子,與他大哥的年紀(jì)差了十多歲。
懷著陸喜的時候,陸父意外摔下山崖去世,便是因此,陸喜未出世便背上命硬克父的名頭,使得陸母對這個幼子頗為不喜。
世人多愚昧,陸母雖不喜他,但好歹也養(yǎng)大了他。只是比起幾個哥哥,他永遠(yuǎn)是吃穿最差,得不到幾個好臉色的那個。
等到他娶妻生子,家里已是窮的揭不開鍋,要不是吳娘看上他這個人,依著陸母一個子兒的聘禮都不想出的勁頭,只怕他連娶妻都難。
而等到陸博出生時,連一塊襁褓布,都是撿人家用過的。
吳父倒是很想幫一把陸家,奈何他們家家境也不過尋常,維持自家生活已是不易,再不能多養(yǎng)一戶人家的——況且吳父素來不喜歡陸家那得過且過的一家子。
陸母中年守寡,把前頭幾個兒子都看的重些,養(yǎng)的有些懶洋洋的,除了老二老實還勤勉些,也就是陸喜因為不受寵,是個做活做慣了的。
因此他開了口,只要陸家分家——把他女兒女婿分出來,他也不缺那一口吃食。
陸母甚至壓根都沒有考慮,便一口應(yīng)下。
分出去幺兒一家就省了四個人的口糧,何況吳家親口答應(yīng)要養(yǎng)著女兒女婿。
可她卻忘了,沒了老四,努力做活的只剩老二一家,老二老實,他媳婦卻是個精明的。
家里吃飯的人少了,可收入也少了??!
原本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陸母卻覺得自己受了騙。兒子分了就分了,左右她也不喜歡,可因此降低了她的生活質(zhì)量,她就不愿意了。
心里有了計較,就又鬧了一場,想要幼子補上差額。
偏陸喜因她分家半分田地都沒給他之事傷了心,隨她敲敲打打就是不肯松口趁了她的意。
于是在小輩面前,對幺兒一家,陸母口中從無半句好話。
也就導(dǎo)致了老太太帶大的陸勇,明明是小了一輩的子侄,卻對她這個姑姑沒有半分尊重。
但陸喜終究是個孝順的,時日久了,只要家里還過得去,時不時也孝順?biāo)恍〇|西。
兩邊的關(guān)系才算和緩了些。
木棉對這種偏心眼兒偏到了骨子里的老人,是半分好感也無。
須知道,本國徭役,家中只有一成年男子的,壓根無需服役!
陸喜早就分出來單立一戶,可這老太太,硬是把攤在她那三個兒子頭上的徭役推給了他!
結(jié)果受傷之后,陸母卻不聞不問。
木棉沒有親身經(jīng)歷,都覺得心寒。
便可知陸喜心里該是多么絕望。
幸好吳家那邊沒有坐視不理,出錢請了郎中。
只是郎中看過之后,搖著頭表示陸喜算是廢了,就算是人救過來,這輩子都不能下床。
在農(nóng)家,這同廢人何異?
這一家人在陸博長成之前,都是別人的拖累。
陸母聽聞這個噩耗,也不過是假惺惺哭喊了兩聲,便撒手不管了。
吳父能怎么辦?
即便吳家兒孫多,壯勞力多,可耗費也比別人家更多些,能有個溫飽就不錯了,這幾個月的藥不是吃不起,但那之后恐怕得有好些年,一家人都得勒緊肚子過日子。
而且這錢……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還上。
一大家子都要吃吃喝喝,還有兒孫也都大了要嫁娶,就算疼女兒,也不是賠上全家的疼法。
聽天由命吧!
傷得那樣嚴(yán)重,指望著每天一副簡單的傷藥,想靠自身底子熬過去,根本不可能。
就這么熬著熬著,身子虧得越發(fā)厲害,熬了幾個月,一下發(fā)作起來,幾乎立時就要去了!
眼看著丈夫要不行了,賠償?shù)你y子也已經(jīng)用盡,陸吳娘三魂七魄去了十之五六,這才在陸張氏有意無意的游說下,打起主意,要賣了女兒。
當(dāng)時她想,女兒賣了過幾年家里緩過去了還可以贖身,丈夫沒了,就什么都沒了。
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
不陸吳娘去繼續(xù)買藥,陸喜就知道了女兒被賣之事,一時想不開,自絕了。
丈夫沒救回來,女兒也沒了,賣女兒換來的銀子都被之前借錢的人家要了回去,家里被拖累的一窮二白,小小年紀(jì)的陸博已經(jīng)和他二伯一樣彎腰駝背……
陸吳娘哪里還熬得下去!
而失了雙親的陸博,二伯離開了,親祖母和大伯三伯不想惹上債務(wù),跟他撇清了關(guān)系。那時幾乎是舉目無親的,全靠外家的救助才能活下來,還能有什么出息?。
一輩子地里刨食,好不容易娶妻生子,也為著妹妹家毀人亡。
將原主的記憶仔仔細(xì)細(xì)的梳理下來,木棉覺得,真要說是誰欠了原主,卻也未必。
以陸家的家底,想治好陸喜,幾乎不可能,最后的結(jié)果恐怕也相差無幾。差別只在于,帶累的是陸喜一家人,而不是整個陸家。
陸母的選擇不能說是錯的,然而對于被她放棄的人來說,大概就是無比的心寒。
同理,吳家那邊也一樣,只不過吳家終究還是付出了一些努力,不像陸家,連一份吃食都沒給過原主家。
陸木棉一家的悲劇,只能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而在這其中,真正算得上有錯,有責(zé)任、懦弱膽小的讓人覺得可恨的,只陸小山一人。
先是將親堂妹賣入勾欄,恐怕還克扣了不少自家小叔的醫(yī)藥費。后又坐視他們兄妹被圍堵,卻只知道偷跑,連回去喊人來幫忙都不曾。
這樣的人,說是仇人,并不為過。
至于那個在陸吳娘口中,對她還不錯的二伯母,木棉也不覺得有多好。
她前世雖然在深宮,但后來當(dāng)上了太皇貴妃,閑來無事也問過一些外頭的事情。知道買普通一個伺候人的小丫鬟,也要六七兩銀錢,這還是沒調(diào)理過的。若是那些精心調(diào)理過,教過規(guī)矩的丫頭,十幾兩也是有的。
秦樓楚館這樣的地方,給的價就更高了。
當(dāng)年被賣時,陸木棉雖然干瘦,但底子卻很好,要不然,也不能被花樓給看上。
陸小山卻只給了陸吳娘三兩銀子。
之后陸家連遭不幸,也并未見二伯二伯母站出來幫襯,反倒是沒過幾個月,她大兒子有了做生意的本錢,之后才發(fā)了大財,就帶著一家人離了故土。
陸家一家子多少年都在地里刨食,說有本錢就有本錢了?
銀子的來處可想而知。
這急著離開……倒像是做賊心虛。
原主沒想通這里面的關(guān)節(jié),而在后宮里頭磨嘰了半輩子的木棉不用點也很透。
占便宜也就罷了,可是占著堂妹的賣身銀子,還是自家小叔的救命錢,真的一點兒都不虧心?若干年后,午夜夢回,她那二伯一家,就沒有做點親弟弟要他們還我命來的噩夢?
罷了。
前世已了,如今,她便是陸木棉。
這一回,她替她,好好活著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