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倪(上)
戚思鏈戚大將軍十六歲的兒子今年也上了戰(zhàn)場,去了不過三月就在戰(zhàn)場上瞎了一只眼。
他原本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握瑾懷玉的儒雅少年,這下又失去了一只眼,更加郁郁不得志。面臉都寫著失意與頹喪。
他養(yǎng)了一只狼,喚丑倪。
那只狼是在他失去那只眼的那次戰(zhàn)場上遇見的,還虧得他撲倒了揮劍柄而來是敵國士兵這才救了他的小命,他更是嚇得撲倒在地,而飛濺的石頭卻傷了他的左眼。
這才是最令人難堪的,一事無成,成事不足敗事卻有余。
他其實并不感到慰藉,沒有搞丟自己的小命,自己的茍且,他算是茍且的活下來了。
大將軍帶人來掃清余孽的時候見了自己不成氣候的兒子戚程昱,還帶走了這只狼,便安排自己兒子去傷營養(yǎng)傷了。
丑倪日日陪著他,一人一狼,相顧無言。
他養(yǎng)了兩個月的眼睛,結(jié)果也不過是知道自己是真的瞎了一只眼。原本撿回來的狼是又干又瘦的,渾身毛皮就沒有不打結(jié)的地方,養(yǎng)了兩個月,毛光體順,威風(fēng)凜凜。
再過上兩日又不知道要被分在哪里去了,他摸著狼頭,一下一下的,像是上癮了一般。
他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吸引到了這只狼了,狼不應(yīng)該是不與人親近的嗎?
倒是與他挺親熱的,還救了他的小命…
“丑倪,過兩天我就要走了,你就待在這里吧?!彼麕统竽叩沽孙埵吃谕肜?,看著他進(jìn)食,竟陡然升起莫名的憐意和不舍,沒了他的野狼真的可以在軍營里混吃等死的活著嗎?
他至少是掛著戚大將軍之子的名頭才在這軍營里有來去自如的能力。這只狼可以嗎?
他不過才十六歲,他也是害怕的,但是那種難過也是有的,人嘛,在面對自己無法克服的地界,沒有能力擺脫窘境之時,竟會生出畏懼之意。
他母親是大夫人,他是嫡長子,他生來就是要替父親承擔(dān)責(zé)任的,他的生命沒有人問他是喜歡什么,是喜歡戰(zhàn)場嗎?
他明明一點都不喜歡,可是因為父親、母親他十六歲就來了這樣惡夢一般的地方,他覺得恐怖,第一次殺人之時,敵人的鮮血飛濺到他的臉上,濕了他的眼。那一瞬間的茫然與失措席卷了他的全身,他那種無所適從,還不如一命抵一命,死在戰(zhàn)場上算了。
他知道的,他根本不適合…當(dāng)晚便是噩夢連連,真是覺得刀架在脖子上的冰涼讓人不寒而栗,汗毛倒立,難言恐怖……
他明明一點都不喜歡…
他害怕自己的父親,也恨自己的父親,他心中不是沒有大義,不是沒有敵國兩分,可是心中的仁慈讓他拿不起屠刀,身上的枷鎖讓他放不下索命。
陡然而生的恨意根本沒有源頭,莫名的恐慌也是無跡可尋的,這兩者之間不過是因為悲哀,莫名的悲哀占據(jù)了他的整個人生,無法掙扎,無法擺脫,一出生便就一定是要承擔(dān)這樣的職責(zé)的,那種困籠之獸的無奈,活的還不如一只狼呢,丑倪還有選擇,他沒有…痛苦和悲傷,他們?nèi)缬半S形,他們纏繞交替,無法擺脫的。
狼嚎每次都只有在深夜里可以聽到,丑倪一定是這個時候最想家。
但是這個他即將再次出發(fā)的夜晚卻沒有聽見丑倪的哀鳴。
丑倪走了,他沒有見過這只狼,他來去無蹤,根本就找不到,他就像失去了生命里最后的幸運,運氣原來在遇見丑倪的時候就耗光了,他不找、不急,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丑倪在這他也照顧不好他,那只狼只是來陪他一段時光的,這兩個月讓他活的絕望,但是又從滿生機(jī),險象環(huán)生又柳暗花明。
他是想通了很多,自己的不甘心,自己的懦弱,自己的無助、滑稽,既辛酸又好笑,不過自己也才十六歲,不要害怕,他還有機(jī)會,只是早就辜負(fù)了那剛開始的期待。
他們希望戚家大將軍能出一個小將軍,父親希望他有勇有謀掙得軍銜投國赴命,他不過有了一場笑話告訴他們原來我也只是一個連運氣都不好的普通人。
原本也是運氣好的,野狼救了他的命,他卻意外失了眼。
人啊,就是這樣,明明已經(jīng)夠好了,卻因為還有更好的結(jié)果一直期待,搞得心中空落兩失。
他的人性根本在十六歲的年紀(jì)更加鮮明,大喜大悲,大悲大鳴,活的倉皇。
他又奔赴他的宿命……
戚家大將軍之子戚程昱十七歲成了戰(zhàn)場上的惡狼,勇猛無比,是惡鬼,遇上他便是來索命的。他成了戰(zhàn)場上的神話,也成了戰(zhàn)場上的瘟神,連自家親兵也怕他,也不親近他,他在戰(zhàn)場上帶了一個鬼頭面具,后來也很少人能一睹真容,連他是瞎了一只眼的就不知道,知道他瞎了一只眼也不知道是左眼還是右眼了。
他的父親也高看他,眼中也有了“看,這是我家嫡長子戚小將軍!”。但他們之間也不過是無話可說。
他沒有把魂靈賣給惡鬼,他還是他,他也不是他了。
他不怕生,也不怕死了,渾渾噩噩,肆意張揚(yáng),他那慈悲的良善之心救不了他在戰(zhàn)場上廝殺的性命。
他們生生死死,他們也像曾經(jīng)的他一樣,害怕生,害怕死。
只有他活成了閻王……
丑倪走了,再也沒回來,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活得好像一只狼,他與丑倪之間現(xiàn)在是…同類…吧。
又過三年之間,他混成了戰(zhàn)功赫赫的邊疆戰(zhàn)神取代了自己的父親,他看著戚大將軍凱旋回府,他站在遠(yuǎn)處,看著父親的馬車成了遠(yuǎn)方的一個小點。他的父親推他上了這條不歸路,他不知何時是歸期。
父親衣錦返鄉(xiāng),他還在馬革裹尸的疆場。這本來就是公平的交易,沒想到卻來的這般早。
十六歲離家,如今及冠。
他做不了自己的主,他幼時的雙親決定了他的歸路。
天邊烏鴉總是過分吵鬧,路燕熙熙攘攘,他想家了。
沒人需要,沒人依靠,沒人撫慰,沒有慰藉,那叫丑倪的孤狼也離開了他,他這一生不過大夢一場。
王北冥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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