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劍一生有無數(shù)個面孔,但他的真面目,只有一個人見過,至今他對那個人還心有余悸,一個能在片刻間將他看透的人,確實太可怕,寒劍甚至覺得自己只是被他廢掉一半的武功也是一種幸運,因為那個人要他的命只是覆掌之間,所以他此刻是興奮的,他知道離開川東,江湖上就沒有人能殺得了他,他不是武功最高的,卻是最謹慎,心機最深的一只鬼,他有過許多個女人,癡情而果斷剛烈的妓女,野心而小巧玲瓏的川北唐二爺?shù)男℃?,狠毒而風(fēng)情萬種的吳晴,如過眼云煙般秦淮河每一家青樓的頭牌,他沒有動過真心,他覺得能讓他喜歡的女子,至少應(yīng)該像他一樣灑脫,他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見到了,他也絕不會放過,他不是個太壞的人,卻為了每一個相好的女子去殺人,此時,他卻是要為自己去殺人,他要殺唐傭,因為他害怕,他以為吳晴的毒藥會讓他魂飛魄散,卻沒想到他卻突然出現(xiàn)在遼東,在他下榻的鎮(zhèn)甸的唯一一家客棧里,竟然撞見,還好,寒劍今日的裝扮是一個店家,小店正好是寒劍前幾日剛買下來的客棧,快要大雪封山了,他太需要一個安身之所,有了它,才能去找萬年老參,他聽聞傳說,老參怪就住在這附近幾百里內(nèi),而萬年老參就在老參怪的手中,所以他要等待一些新的消息。而此刻,他卻不得不放下等待,去追逐一個人,他帶了很多干糧,帶了很多衣物,走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走在茂盛的荊棘叢,去撿拾唐傭的尸體。他本可以在客棧動手,但是卻害怕那把攝人心魂的寶劍,若沒有被廢武功,他一定可以擊敗唐傭,并殺死他,但是,此刻他沒有勇氣,謹慎的他不會做這樣毫無把握的事。于是給唐傭指了一條錯誤的路,意圖讓唐傭昏死、凍死或餓死在荒原里,在唐傭走了五天后,他才出發(fā),沿著一路踩碎的荊棘去找尋想要的尸體,那件能讓他心安的尸體,哪怕只是找到一灘血跡,寒劍也會知足,但是什么都沒有,直到六日后的深夜,走到了赤刃部落的營帳外,他開始害怕了,他看見一個身強力壯的唐傭走進白色的小帳篷,他知道唐傭此行的目的,但是他卻不能貿(mào)然出手,所以,他在等待,在江畔一條未下水的小蓬船里瑟瑟發(fā)抖的等待,世界好不公平,他已拼盡全力,卻還是被當作無惡不作壞人。夜,真的好冷,風(fēng)撕碎了他所有的信念和溫度,他蜷縮著,噩夢連連。
清晨,好美的景致,一層薄霜覆蓋了一切,楓樹的枝頭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秋風(fēng)的催促,堅硬的紅葉垂直的落在地面,一頭扎進枯枝和落葉里,再也分辨不出來,木制的道路,結(jié)了一小層薄冰,略微有些濕滑,人不小心會踩碎許多冰渣,帳篷的簾子變硬了,人們躲在簾子的后頭,出不來。晨光一瀉早林中,枝頭涂蠟更似蔥。難水兩岸,薄霧郁郁中,不識云杉比作松。江心的霧,帶著些哀愁,被晨風(fēng)卷到林中,像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長長的煙斗中散出無數(shù)心酸,再這樣肅清且冰冷的早晨,唐傭習(xí)慣性的將衣物扯緊一些,可風(fēng)還是穿透了脖子,他應(yīng)該是需要一件華麗的披風(fēng)了,他有很多錢,面額巨大的銀票,在關(guān)內(nèi)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足以買下幾個大莊園,但是在這個物物交換的部落里,他一無所有,他的一切都來源于施舍,他沒有等價的交換物,所以此刻他沒有披風(fēng),也沒有坎肩,他不是一個會開口向人索要物品的人,在這個地方,也幾乎不會有人關(guān)注他,所以唐傭只能忍受著這清晨濕潤的涼風(fēng),今日天氣并不是太好,隱隱可以看見淡淡的烏云纏繞在樹梢,今天,一定是不平靜的一天。唐傭走進石洞時,人已到齊,早餐很簡單,在這個地方,只有肉湯,肉和酒,唐傭不喝酒,所以只有肉和湯。
縱馬繞過河谷,有一座方圓五里,高不過百米的小丘,林木高聳,荊棘稀疏,來此狩獵的人不少,赤刃,赤雪,白衣公子,龍漫,青羅,唐傭和十二將軍和赤刃的十八名衛(wèi)士。人們分散在四面八方,上山,約定午時山下會合,赤刃和白衣公子陪著赤雪,龍漫和青羅,他們似乎在賭一頭鹿或是一只黑熊,兩騎向前,三馬迤邐。暮秋時節(jié),許多野獸和飛鳥都已冬眠,他們逡巡而進,卻難有所獲,白衣公子得了一只山貓和一只松鼠,赤刃王子卻一無所獲。唐傭并不喜歡這種場合與方式,他甚至不喜歡北方人的野蠻和血腥,但他卻還是要上山,而且在悉心的尋找獵物,因為他有強烈的預(yù)感,他將在這個地方度過漫長的冬季,所以他需要一個帽子和一件袍子,如果能得一兩只馴鹿,那他就足以度過整個冬天了,唐傭騎著馬小心謹慎的踽踽而行,忍受著迎面而來的山風(fēng),卻鼓起勇氣走著,烏云越來越濃,大約第一場大雪將要來臨,這也許是他最后的機會了,他是個幸運的人,至少到現(xiàn)在為止,因為唐傭驚奇的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處的山坳里有兩只正在覓食的成年馴鹿,應(yīng)該是一只雄鹿和一只雌鹿,約四尺高,五尺長。唐傭輕輕的下馬,未發(fā)出一絲一毫的聲音,然后,輕輕一躍,直上三丈有余,躲在杉樹的樹枝間,靜悄悄的繞到獵物的上方,他并未打算用弓箭,因為他不想鮮血破壞了他正在觀摩的長袍,唐傭雙腿勾在樹枝上,垂身向下,將寶劍掛在腰間,雙掌運足功力,輕輕一放,宛若一片樹葉般緩緩墜下,他的姿態(tài)優(yōu)美,宛若金谷園里跳下的宮娥,但是他的雙掌卻致命,在距離地面不到一丈之地時,雙掌同時向兩只馴鹿的頭部拍去,馴鹿應(yīng)聲而倒,卻沒有任何掙扎,就像是突然間蒙蒙地睡去,或是像淘氣的孩子害怕懲戒而躲了起來。唐傭像葉子般在空中被風(fēng)翻了半圈,輕輕的落在地面上,他似乎太輕,連滿地的殘枝都未發(fā)出任何聲響,然后抓住鹿角,輕輕的舉起馴鹿,慢慢的轉(zhuǎn)過山坳,將八枝鹿角拴在一處,放在馬背上,唐傭牽著馬,緩緩的找尋著下山的路,他第一次在東北感受到快樂,于是他笑了,他笑的時候,便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