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傭心里暗笑,他似乎知道了白衣公子的來意,但是卻一臉嚴(yán)肅的聽著白衣公子略顯尷尬的說著。不動聲色的回道:“三月前,太湖初秋,我有幸于梅莊邂逅公主,故有一面之緣,公主性格爽朗,想必與我這樣的江湖粗人略有意氣相投之處,故走得近些。”
白衣公子略顯腐儒,不陰不陽的說道:“唐兄弟的意思豈不是白頭如新,掀蓋如故?”
“江湖煙客,我是川東人,自有巫山一片云,我不愛馬,踏足江湖,一把劍,一艘船足矣?!碧苽蚵燥@厭倦的回道。
“遼東水淺,不足以行舟,唐兄弟既是大江大湖之豪客,何來此蠻野之地?想必也是別有所圖吧?江湖人,在水一方足矣,何必桃葉渡江,另添新愁?”
“遼東水淺,我來此正好捉蝦,我既已在水中央,一餐無憂,何必管她浣紗女,縱千般風(fēng)情,又與我何干?!?p> “唐兄弟好深的水,閣下且如此,難以想象木公子之高深?!?p> “木公子乃得道之士,你我切莫妄自揣摩評判。閣下深夜至此,想必還有話說?!碧苽蛞姲滓鹿佑杂种沟臉幼樱H為惱怒,卻也故作鎮(zhèn)定。也許他是不喜歡木公子被這樣一個卑微狹隘的江湖人評價,也許只是不喜歡白衣公子的虛偽。
“唐兄弟高見,上次在江南時,聽聞一段數(shù)百年的佳話,伯符與公瑾過山陰小道,聞琴箸之音,遂逐林而尋,得喬翁雙女,皆美若天仙,孫策娶大喬為妻,周瑜納小喬為弦。每念此,多有欣羨之處?!?p> “孫策與周郎皆舉世豪杰,一位氣宇軒昂,英雄蓋世,豪氣干云,如龍似虎有帝王之相;一位風(fēng)流倜儻,羽扇綸巾,奇計百出,運籌帷幄有王佐之才。此二人皆千古英杰,有此軼事,乃天作之合。若氓隸之人,又何必強(qiáng)求欣羨,有義氣傍身,便足以行走江湖。”
“公子所言甚是,我與赤刃王子乃至交手足,而龍漫公主和青羅情同姐妹。我等縱無伯符公瑾之英姿,卻有效仿之夙愿,還望唐兄弟成全?!?p> “公子言重,此事某無能為力,在下此番來遼東,別有要事,此種天意之事,我定是無此機(jī)緣?!碧苽蚝茉绫懵犨^木公子談?wù)撊龂⑿郏葘O策周瑜贊賞有加,聞白衣公子自比周郎,早已厭倦萬分,卻又不能翻臉爭執(zhí),只好拒絕。
白衣公子此來只是確認(rèn)唐傭與青羅無甚關(guān)聯(lián),求媒之事,本就未作多想,今已知答案,也沒有繼續(xù)強(qiáng)求。
白衣公子走了,風(fēng)很大,小雪停了。唐傭無心安睡,他知道雪就要來了,這個冬天他定已回不了中原。悲愴,北風(fēng)的悲愴,森林的悲愴;孤獨,樹的孤獨,河的孤獨,他一個人,劍,冰涼的劍,孤獨。無數(shù)個帳篷的溫暖簇?fù)碇奶苽騾s無法感受到一絲暖意,許多無比困難的事情他可能輕而易舉,而許多簡單的快樂自己反而窮盡一生都得不到,孤獨,就是無可奈何的活下去,失去無數(shù)快樂,得到許多卻不知道滿足。人、劍、在天涯的盡頭,佇立著。云似乎已經(jīng)壓垮了這個飽經(jīng)滄桑的男人。
這樣的夜晚無法安睡的還有另一個人,龍漫公主斜臥在榻上,身側(cè)的青羅早已夢入黃粱,頗不安靜的呢喃著,青羅精致的鼻梁,纖細(xì)的眉毛,微微顫動的嘴唇,頗為動人,讓龍漫公主也情不自禁的親了一下,面對這個相處十余年的伙伴,龍漫毫無保留,她不想嫁人,即使是和青羅這樣的女子相伴一生,她也會覺得是上天的恩賜,可如今,上天沒有給她這樣的機(jī)會。龍業(yè)的突然到來,打碎了她所有的美夢,他熟知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孩子的一切,龍漫喜歡中原人的儒雅風(fēng)度,喜歡詩文,喜歡翩翩公子。他恨透了嗜血的漠北男人,尤以龍業(yè)為甚,她記得龍業(yè)十一歲時,從一匹烈馬上摔落,不發(fā)一聲的離開了,沒有抱怨和哭泣,也沒有再看那匹馬,第二日清晨,牧人看見那匹馬被利刃刺喉,死在了荒原。今日見到龍業(yè),她的血就已經(jīng)涼了一半,此時,她感覺自己被利刃刺穿了喉嚨,像那匹馬一樣躺在原野中,龍業(yè)身著一襲黑衣,早已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以均衡的速度走遠(yuǎn),再也沒有回頭。龍漫公主感覺自己正在慢慢的融進(jìn)無比黑暗之中,她在思考,為何龍業(yè)會來,他是如何來的,為何偏偏知道此地,她在思考,黑暗慢慢涌上來,像那片遮天蔽日的烏云,蓋住了一切,她的思緒斷了,夢,一場觸目驚心,卻又無可奈何的夢,像一場黑色的大雪徹底埋葬了一切。
唐傭還在躡足踱步,他走著,卻不知何去何從,他會想起川東的霧,江南的桂,甚至是竹子編制的爐子,他很冷,他也會想到寒劍,也許就隱藏在四周的風(fēng)中,讓唐傭時刻都保持這警惕,劍,一把冰涼的寶劍卻給了他無數(shù)的溫暖。走吧,用破碎的腳步在這樣的寒夜里,走著,一條路有多遠(yuǎn),一生有多長,他會走到哪,會走多遠(yuǎn)。像他這樣劍不離身的男人,也終于會倒下的。唐傭倒下了,他不知何時已走回了帳篷,倒在柔和馨香的榻上,沉默,隨之而來的黑暗吞噬了他的思想,他再也站不起來。似乎簾外下起了大雪,可能只是他的一場怪夢,他應(yīng)該是睡著了,不然他不能看見自己狼狽的躺著,甚至沒有褪下長袍和靴子,唐傭很厭惡這樣的自己,但是卻無能為力,他現(xiàn)在像是一片空氣,漸漸的被人吸進(jìn)了充溢著血腥氣味的肺里。雪,應(yīng)該是下了起來,帳篷似乎被一團(tuán)棉花壓住了,不能動彈。世界終于安靜了,安靜的只是人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