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似雪似雨的天氣后,河中的冰漸漸開始融化了,沿岸的某些地方,已能看見幾束涓涓的細流,嶺上殘留的雪夾雜著草木屑,也不再純凈潔白,世界變化的很奇怪,似乎從一個冰清玉潔的少女,驟然變成一位丑陋的老嫗,失去了天真活潑和生氣,林中的松樹也顯得暗淡無光,告別了沉重的雪后,垂垂的抬不起頭來,一個純真的世界撕去偽裝的外表后,本質(zhì)原來如此的不堪,龍漫和青羅靜靜的坐在江畔的一塊巨石上,巨石在雪融化后,顯得格外干凈,天空卻總是陰沉沉的,永遠也擦拭不去的骯臟,云就躲在嶺的另一邊,風很大,卻不再那么鋒利,但也不柔和,帶著沙塵和衰草,席卷而來,撥亂了兩位絕色美人的頭發(fā),自從青羅康復(fù)后,兩人便形影不離,江中的冰層卻正在漸漸碎裂。三月末了,在江南大約已是暮春時節(jié),杏花早已凋謝干凈,桃花也所剩無幾,遼東卻還一片寂寥,連草薇都沒有絲毫動靜,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比大雪到來之前更加瑣屑了一些。木筏早已完工,就擱置在河堤邊上,三層,最底下是順著一層巨大的圓木,圓木大小相仿,整齊一致,第二層是圓木從正中切開,整齊的鋪在原木上,用鐵釘牢牢固定,第三層是釘?shù)钠秸哪景?,船尾立了一根高三丈的小型云杉木,獸皮的帆布已經(jīng)縫制好,最后是一根巨大的舵,木筏長三丈有余,寬兩丈多,木筏前面設(shè)計了一個斗篷,用木板釘制而成,可做飯,可燒魚,可住下兩人。中間的空曠區(qū)域,足以容下三匹馬。
唐傭依舊每日在雪嶺上砍柴,附近的枯木早已被砍伐干凈,他需要遠行一兩里,才能尋到一棵。他淺淺的,一步一步在原野中走著,他感覺此刻的自己與半年前初到東北時一般,在荊棘遍布的河谷中踽踽而行,他并沒有配上自己的劍,因為今天的他并不是去殺人,也不是為了殺人而來。風依舊很大,唐傭卻穿得比半年前厚了許多,他走得很慢,汗水還是濕透了全身,他并不知道他為何而走,他明明已經(jīng)在嶺上砍好了柴,可他還是來了,走在那條他曾經(jīng)走過的路上,他在懊惱,他在后悔,他明白,那個為他指明方向的店家必定是寒劍假扮的,他當時為何未能辨別出來,幾乎喪失了性命;可他卻也是高興的,因為他至少救了龍漫公主的性命。那么店主人呢,他們一定會死,寒劍一定會殺人,也一定會將尸首扔進江水中喂魚,想到此處,唐傭突然好想嘔吐,昨夜的那只香脆的烤魚此刻似乎在他的眼中變成了一塊血淋林的人肉,過去的冬天,他見了太多的死人,他還沒有冷靜下來,所以他不停的往前走,又一陣風吹了上來,他濕潤的身體感覺到了一股寒意,他冷靜了下來,終于,他也停了下來,停在凜冽的風中,停在了這條路開始的不遠處,他默默的佇立著,一動不動,風雜著許多草末拍打著這個堅強的中年男人,他感受到了無數(shù)的責備,和無數(shù)的鼓勵。
夜晚,依舊很嚴寒,外面的風更大了,似乎可以吹走在土地上扎根千年的老樹,不時,風穿過門縫,擠了進來,令人渾身一顫,唐傭燒起了爐子,沒有在烤魚,他可能也吃不下去了,他燉著鹿肉,切了兩塊在另一塊鐵皮上煎。龍漫和青羅坐在不遠處吸收著爐子的溫度,看著唐傭精心的準備著比較粗糙的晚餐,心中卻有些隱隱的不安,沉寂了一整個冬天,也逃避了一整個冬天,終于,他還是要去面對那個仇家。而那一天正在慢慢逼近,似乎就在明天,似乎就在后天,似乎就在下一場雨停后。青羅靜靜的坐著,眼睛依舊活潑,古怪精靈的四處看著,她康復(fù)后身體漸漸恢復(fù)了,消瘦的面龐也漸漸的補了回來,看起來已很是紅潤,配上她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顯得格外精神。龍漫開口說話了,悠悠的,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快下雨了,雨停了,是不是我們就得走了。”
青羅細細的說道:“走了也好,遼東寒苦,也是傷心之地,咱們走后,就再也不要回來了。公主,難道您還有什么不舍嗎?”
龍漫輕輕的嘆著氣,幽怨的低下頭,說道:“我能有何不舍,我大約只是憂慮,大約只是驚恐,大約只是憤怒,大約只是見了太多的死人,所以不敢去面對我的仇人,時至今日,仇恨,我大概已能放下,報不報仇于我而言,也并非那么重要,突然,我感覺自己并沒有當初那么迫切的想要返回漠北了?!?p> 青羅輕輕的握住龍漫的手,低著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唐傭的肉煎得差不多了,飄出陣陣的香氣,他將肉調(diào)制好,切成細條,盛在木盤上,遞給龍漫和青羅,淡淡的說道:“風再大,雨也還沒來,一條路走得再遠,也有盡頭,一個人想的太多,也無變化,該來的總會來的,隨遇而安?!?p> “是,隨遇而安。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我又何必過分執(zhí)著?!饼埪拇瓜骂^去,細細的咀嚼著這份鹿肉,肉很老,她吃過太多的美食,這份肉并不算好吃,甚至比不上江南的一疊花生,可她還是大口的吃著,一整個冬天,這份肉算是很不錯的一份晚餐了。對于這個知足的女孩子而言,這是難能可貴的,一個不愛抱怨的女孩子,就是最好的女孩子。顯然,這里坐著兩個這樣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