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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殼街的夕陽

第八章 家暴(二)

布殼街的夕陽 孤蒙 2582 2019-07-03 16:50:31

  有句話說得好,家暴,只有0次和無數(shù)次。

  老羅自那次打了白璐以后,那扇紅漆木門后面,常常傳出老羅的咒罵聲和白璐的尖叫聲,間或夾雜著玻璃器皿摔碎的聲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曾經(jīng)安靜祥和的小院,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白璐整個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年輕時的她,是遠近聞名的美人,盡管少年時代才隨母親前來投奔在城里落腳的父親,但她驚為天人的美貌,和窈窕婀娜的身姿,將身邊的城里女孩子都比了下去。如今年近不惑,卻仍然每天打扮得光鮮亮麗,即使是在老羅失業(yè),經(jīng)濟條件大不如從前的情況下,也堅持每日化淡妝后才出門。

  自從和老羅的家庭戰(zhàn)爭日漸升級以后,她不再精心裝扮自己,每日披頭散發(fā),用長發(fā)遮著臉頰,臉上多了一副墨鏡,鏡框旁邊隱隱能瞥見青紫的眼眶。她也不再笑著和鄰居們打招呼,在院里碰見了,匆匆忙忙點個頭就走。

  許家銘也變得敏感起來,只要對門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必然到羅家大力拍門,勸誡羅德全。老羅一介武夫,對知識分子有著一種質(zhì)樸的尊重。在他的口中,老許是“文縐縐的讀書人”,他的話,老羅多半會聽。所以,老許在家的時候,小打小鬧是有的,但總不至于釀成大禍。

  丈夫?qū)Π阻吹年P(guān)心,對李梅來說,是一顆酸澀的青梅。一方面,她對老許那超乎尋常的關(guān)切心懷不滿;另一方面,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又默許了這種避免白璐受傷害的辦法,甚至老許不在家的時候,她會親自跑過去阻攔。

  但許家不可能隨時隨地有人,終于有一天,該發(fā)生的還是發(fā)生了。

  一個尋常的夏日黃昏,一段尋常的晚飯時間。

  兩菜一湯:涼拌折耳根、韭菜烘蛋、酸菜粉絲湯。

  老羅的手邊,常規(guī)一瓶二鍋頭。

  三人吭哧吭哧埋頭吃飯,不說一句話。

  老羅噴著酒氣打破了沉默:“我說,白璐,你還是整點肉嘛!逸娃子在長身體,你弄這點點菜,他咋個夠呢?”

  天逸馬上接過話頭:“夠了夠了,爸,我吃得飽?!?p>  白璐抬起頭來斜著眼睛看了老羅一眼,沒有說話。

  老羅“啪”地一聲摔了筷子:“白璐!你綠眉綠眼把老子盯到干啥子?老子說得不對蠻?安?”

  白璐從鼻孔里冷冷地噴出氣來:“羅德全,你說得輕巧!錢呢?遣散費全都被你賠完了,外面還欠起一屁股債!我每個月工資就那么一點兒,除了還債,還剩好多?我未必不曉得心疼逸娃子蠻?但只有這點點錢,一毛錢掰成兩半來花,我也只買得起這點兒東西!”

  “格老子!老子說一句,你有十句等到老子!”

  “我說得不對蠻?我當(dāng)初那么勸你,喊你不要跟到那些狐朋狗友做啥子背時生意,你聽過蠻?”

  “那還不是因為你!你每個月新衣服幾件幾件地買,桌子上瓶瓶罐罐的一大堆,天天不是涂這樣就是抹那樣,隔三差五還要下館子看電影,我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工作,守到那點錢,不是坐吃山空??!”

  “羅德全!你個背時的,現(xiàn)在怪起我來了!你莫得怪的了是不是?是我把錢全部賠光了蠻?你就跟你那個媽一模一樣,沒米吃怪筲箕!”

  “轟”的一聲巨響,老羅將整個飯桌掀翻在地,湯湯水水潑了白璐一身,天逸驚呆了,直愣愣地端著碗,不知所措。

  老羅暴跳如雷:“白璐!你個狗日的不準(zhǔn)罵我媽!”

  白璐望著衣裙上的粉絲和折耳根,呆了幾秒鐘,突然一下跳了起來,索性魚死網(wǎng)破:“羅德全!你和你媽都不是好東西!要不是你媽當(dāng)年在我面前吹噓,說你單位富得流油,老子才不得嫁給你這個五大三粗的黑莽子!”

  “啪”的一聲,白璐臉上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巴掌,力道太大,她支撐不住,倒向一旁,肋骨撞到椅子上,她痛苦呻吟著蹲了下去。

  事情發(fā)生得如此迅速,天逸根本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腦袋嗡嗡作響,雙手雙腳發(fā)麻,整個人已經(jīng)空了。他淚水刷刷地流下來,死死地盯著老羅,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羅德全!你為啥子又打我媽!你這個龜兒子!”他深吸一口氣,幾把抹掉眼淚,越過摔壞的桌子,小心翼翼地把媽媽扶起來,用發(fā)抖的聲音問道:“媽媽,你痛吧?我?guī)闳メt(yī)院?!?p>  白璐兩眼通紅,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滾滾而下。她搖了搖頭,嘶啞著聲音說:“逸娃子,不怕得,媽媽不去醫(yī)院,扶我去躺一下就是。”

  母子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越過喘著粗氣的老羅,天逸腦海里盤算著:“如果他再打媽媽,老子就到廚房去拿菜刀!但是萬一把爸爸砍到了呢?唉,還是不拿算了......”

  還沒有做好打算,就看見黑影一閃,蹲在墻角的老羅,以與他粗壯身材不成正比的迅猛速度,沖到母子倆面前,一把抓住了白璐的頭發(fā):“瓜婆娘,你給老子說清楚,你上個星期天說到單位加班,結(jié)果老子有事去找你,人花花都沒有看到!老子等了一下午都沒回來!你跑到哪里去了?安?你今天必須給老子說清楚!不說老子就打死你!”

  白璐尖利地哭叫起來:“我出去辦事了!信不信由你!”

  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天逸猛地跳了起來,他個子已和父親差不多高,一下子將老羅撲倒在地。兩人重重摔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老羅呻吟著,天逸用整個身子的力量將他死死按在地上,他幾番掙扎,都未能掙脫。

  老羅破口大罵:“羅天逸!你娃要遭雷劈!老子是你老漢兒!”

  天逸紅著眼眶說:“爸爸,我不是想打你。我只是想保護媽媽。你不要打媽媽了!不然我跟你拼命!”

  老羅被壓得動彈不得,他喘著粗氣說:“羅天逸,你把老子放開。搞快!”

  “那你答應(yīng)我,不打媽媽了?!?p>  “不打了不打了!狗日的兩娘母一起來欺負(fù)老子!哎呀不打了!搞快點放開!”

  天逸半信半疑地松開了手,老羅扶著腰,側(cè)著身子慢慢爬了起來。

  剛剛站定,他就一腳將天逸踹翻在地,拳打腳踢,嘴里咒罵著:“拼命!拼命!你這條命都是老子給的!老子想拿走就拿走!你還給老子拼命!”天逸完全沒有防備,毫無招架之力。他蜷在地上挨揍,全身的骨頭像斷了一樣痛。他聽到皮鞋踢在肉體上的悶響和媽媽無助的哀求,心下一片茫然無措:“這真是我爸爸嗎?我真是他親生的嗎?我是不是要被他打死了?”他緊緊地護住頭,既不求饒,也不還手,又痛又悲,傷心落淚。

  “羅天逸!”

  大門砰地被撞開,一道人影迅速地沖過來,撲在天逸身上,替他挨了老羅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腳。

  是天晴。

  她痛得齜牙咧嘴,卻哼都沒有哼一聲。

  與此同時,許家銘也從背后死死地抱住了羅德全,與聞聲趕來的鄰居們一起,將他拖到一邊。

  淚眼朦朧中,天逸看到天晴焦急的臉。剛剛被踢,她一滴眼淚都沒有,當(dāng)看見鼻青臉腫的羅天逸,天晴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天逸怔怔地看了天晴一會,哭得更傷心了:“天晴娃,你為啥才回來?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p>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統(tǒng)統(tǒng)滾到一邊去吧,我只要我的天逸。我要他好好的。

  天晴小心翼翼地?fù)崦煲菽[脹的臉頰,一對少年抱頭痛哭。

  窗外,月上中天,在小院深處那株枯死的老槐樹樹梢上,發(fā)出明亮皎潔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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