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后，瑪格麗特第一次見到了齊格勒大祭師。那時候的齊格勒還沒有那么蒼老，只是那雙充滿智慧的湛藍(lán)眼睛中總是充斥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在他的主持下，修道院內(nèi)總計四百多名孤兒進(jìn)行了一場奇怪的測試。
具體的操作流程其實非常簡單，他們只需一個接一個的走上前，將雙手放在齊格勒面前的一塊蒙著氈布的石頭上，并向齊格勒描述出自己的感受即可。
這個聽起來不明所以的測試淘汰率極為驚人，在瑪格麗特之前的一百多名孤兒中只有一個人成功通過了測試。
那個男孩叫蒙耶，是修道院內(nèi)年紀(jì)最大的那批孤兒之一。
成功通過測試之后，蒙耶便趾高氣揚的雙手抱胸站在齊格勒背后，活似他剛剛在國王親自主持的授勛典禮上被冊封為騎士一樣得意。
輪到瑪格麗特時，站在她身后的弗爾塔似乎比她還要緊張。
“放松點，傻瓜，這沒什么大不了的?！?p> 她用滿不在乎的口吻安慰了弗爾塔一句，隨即快步走到長桌面前。
在這一刻瑪格麗特忽然也多了幾分忐忑。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雙手放在氈布上靜靜感受。
思緒仿佛掉入了另一個空間，她時而如同一葉小舟在狂暴的海面上顛簸不定，每分每秒都可能傾覆；時而如同一尾灰燕在黃昏的暮色中穿梭來去，無時不刻都滿心歡喜。
她看到了亙古永存的星辰一顆顆熄滅，變成荒涼死寂的黑洞，溫暖的洋流在沒有盡頭的寒夜中凍結(jié)，冰川的頂端超過了陸地上的任何山峰。
許久之后?，敻覃愄氐乃季w猛然回到了她的體內(nèi)，她才終于清醒過來。
齊格勒用那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藍(lán)眼睛盯著她有些恍惚的面龐，輕聲問道：“孩子，你看到了什么？”
“很多很多，”瑪格麗特努力回憶著，“有大海，有天空，有火焰，也有寒冰。我還看到了星星不再明亮，整個世界都被冰封……”
齊格勒伸出右手，溫柔的在她頭頂上揉了揉：“孩子，別害怕，只是個夢而已，你通過了測驗，站到我身后吧?！?p> 只是個夢嗎？瑪格麗特覺得有些口干舌燥，可是為什么這個夢境會如此地真實。
哎，不對，大祭師還說了什么？
我通過了，沒錯，我通過了！驀地，瑪格麗特驚喜地睜大了自己的眼睛，一路小跑的站到了齊格勒身后，與蒙耶并排而立。
蒙耶的神色中明顯有一絲不快，顯然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粗野不堪惹人生厭的小女孩居然有資格與他同列。
瑪格麗特沒有理會蒙耶有些陰沉的目光，她忙著將雙手?jǐn)n在唇邊折成喇叭的形狀，大聲的為弗爾塔加油鼓勁。
蒙耶似乎是終于為自己的不快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宣泄口，他指著笨拙的走向長桌的弗爾塔夸張的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就憑他，一個毛都沒長齊，用鴨子步在庭院里跑來跑去的小野崽子，也妄想通過測試？”
聽到蒙耶的話語，弗爾塔圓滾滾的臉龐漲得通紅。
瑪格麗特猛地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足足比她高出了兩個頭的蒙耶，攥緊了自己的拳頭。
“蒙耶，瑪格麗特，都給我安靜，不許影響齊格勒大人的測試?！?p> 負(fù)責(zé)維持秩序的老修女敏銳的察覺到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第一時間開口喝止。
“是~”
蒙耶油腔滑調(diào)的應(yīng)了一聲，他朝著怒氣沖沖的瑪格麗特聳聳肩膀，繼續(xù)看向測試場地，臉上掛著戲虐的笑容。
弗爾塔踏上了專門為年齡較小的測試者準(zhǔn)備的矮腳凳，身體因為極度緊張而不自然的抽搐著。
蒙耶抓住了這個絕佳的機會，他向上翻著白眼，將雙手放在身體兩側(cè)，一搖一晃的原地轉(zhuǎn)圈。在又一次被修女喝止之前，他用這套自以為惟妙惟肖的模仿動作贏得了孤兒隊伍中的滿堂喝彩。
齊格勒鼓勵的朝弗爾塔眨了眨眼睛：“別害怕，孩子，你能做到的?！?p> 弗爾塔把兩只肉乎乎的小手放到了氈布上面。
幾乎是在瞬間，他的意識便墜入了一片由柔和的白光所形成的空間。
除了無處不在的溫暖光芒，空無一物。
甚至于沒有一個可以被稱為光源的物體，白光似乎從虛無中憑空產(chǎn)生，又在虛無中逐漸湮滅。
而在弗爾塔所不能感知到的外界，他的身體上也出現(xiàn)了奇異的變化。
一道圣潔的純白光芒從氈布下流入了他的手掌，繼而擴散到了全身，很快，弗爾塔就像一塊巨型發(fā)光石一般明亮起來。
兩名跟隨著齊格勒一同前來的高階神官幾乎驚掉了下巴。
“大……大人，這就是傳說中的……？”
齊格勒微笑點頭：“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就是在教會典籍中記載的，歷史上僅僅發(fā)生過兩次的自發(fā)圣化?！?p> 弗爾塔沉浸在暖意的包覆中，不可自拔。
在這個空間中，時間似乎都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仿佛已經(jīng)過去了千百年，又仿佛只是彈指即逝的一瞬間。
當(dāng)弗爾塔的思緒最終被這個奇異的空間排斥出去的時候，他不禁有些悵然若失的嘆了口氣。
“孩子，來說說看你感受到了什么？”
齊格勒的話語宛如當(dāng)頭棒喝，將弗爾塔的意識最終拉回了現(xiàn)實。
弗爾塔第一時間察覺到了自己身體上的異樣，一股奇異的暖流游走于他的四肢百骸之中，驅(qū)散了他的疲憊和疼痛。
迎著齊格勒慈祥的目光，弗爾塔囁喏著開口：“是個很大很大的地方，什么都沒有，只有光。”
“只有光？沒有其他的東西？比如某座建筑，比如你的親人？”
“不，只有光?！?p> 弗爾塔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齊格勒并沒有因此而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對他點了點頭。
“更多的問題留到以后再說吧，至于現(xiàn)在，孩子，你應(yīng)該站到我身后去了，我們已經(jīng)耽誤了不少時間。”
弗爾塔呆滯了幾秒鐘，終于反應(yīng)過來齊格勒的意思。
他從矮腳凳上一躍而下，繞過長桌跑向不遠(yuǎn)處的瑪格麗特，口中含混不清的呼喊著：“瑪格麗特，你看到了嗎，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她也放棄了嘲諷在一旁呆若木雞的蒙耶的機會，伸開雙臂，同樣向弗爾塔跑去。
“嗯，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在齊格勒身后，男孩與女孩緊緊相擁，環(huán)住彼此的手臂交疊在一起，宛如擁住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