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火者萊特留在他胸膛里的那道火焰突然開始躁動起來,被它暫時壓制的劇痛再度占據(jù)了他的身體。
埃爾蒙德痛苦的低咳了一陣后,費(fèi)力的從腰帶上的暗格里捏出一柄窄而單薄的刀片。
這將是他脫困的唯一希望。
埃爾蒙德用盡量輕柔的動作挾持著刀刃,以免牽動到傷口周圍的肌肉。
粗麻的碎屑從他指尖簌簌而落,金屬與纖維摩擦的噪聲在他的耳中成為了最動聽的音樂。
這噪聲時高時低,時斷時續(xù)。
埃爾蒙德必須全神貫注,才能保證將代表著生之希望的薄薄刀片牢牢握住。
這耗盡了他所剩不多的精力。
他能感覺到生命力正從自己的身體中加速流失,越來越僵硬的手指恰是明證。
直到那道火焰的力量已經(jīng)寥寥無幾,埃爾蒙德才終于割斷了其中一條麻繩。
脫困無望。
他的靈魂飛離肉體,潛入無邊黑暗的海洋。
埃爾蒙德仿佛看到自己的意識化為一蓬閃爍著微光的海藻,緩緩地向永恒的死寂沉去。
而那具殘破不堪的肉體如同橫亙在死亡之海表面的小舟,成為了阻礙他抵達(dá)永眠之地的沉重負(fù)累。
在咸澀的海水里,這一蓬微光如此纖弱。
輕盈,精致,美麗而不穩(wěn)定。
“這就是死亡嗎?”埃爾蒙德在意識的深處呢喃:“并不算壞,伙計。”
他不愿再繼續(xù)掙扎了,便放空思緒,任由自己的意識飄向終焉。
但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攥住了聯(lián)系著他精神與肉體的那條無形紐帶,粗暴的將他向上拉去。
又冷又粘稠的海水忽然變得溫?zé)崞饋怼?p> 他的靈魂像是被某個巨人的大手抓了起來,隨意的塞回了那具熟悉的軀殼。
他覺得沉重、眩暈、反胃,像是被硬逼著穿上一雙并不合腳的破靴子。
不,遠(yuǎn)比那更糟。
埃爾蒙德在心中自語,即便是帝都最好的吟游詩人,也不能描繪出我的這種感受。
在生與死的力量面前,人類的語言顯得太蒼白膚淺,不足以述其萬一。
但死亡之海已經(jīng)退去。
他睜開眼,又回到了人間。
埃爾蒙德看到了一張湊得很近的熟悉面孔。
但其實不需要去看他也能猜到這張面孔的主人。
因為那股長期酗酒造成的酸臭體味已經(jīng)暴露了一切。
埃爾蒙德稍微動了動肩膀,只覺得自己仿佛被一輛滿載貨物的四輪馬車碾過,渾身酸痛。
“唔,見到你真高興,埃爾”
有著一張紅潤面龐的龐雷侯爵捋了捋自己紅棕色的胡子。
“至少還是整個兒的嘛?!?p> 他興高采烈地補(bǔ)充道。
在龐雷侯爵身邊站著的是一個面容愁苦的年輕人。
他骨骼纖細(xì),眉目清秀近于少女。
那件稍嫌寬大的象牙白鍛袍更稱得他風(fēng)度翩翩,想必他的周圍不會缺乏愛慕他的少女。
借著年輕人身畔淡淡的熒光,埃爾蒙德看清了他鍛袍肩膀上繡著的五條金線。
好年輕的一個祭司。
埃爾蒙德不禁在心中感嘆。
“侯爵,你看到了,這位將軍閣下的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是不是應(yīng)該讓我去東部營地治療其他傷員了,他們的人手嚴(yán)重不足?!?p> “不急,不急。親愛的泰內(nèi)羅耶侄兒,我覺得你還是在呆段時間,等我們的空騎將軍完全恢復(fù)之后再走也不遲啊?!?p> 被龐雷侯爵鐵鉗似的大手牢牢握住手腕,年輕人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他一連徒勞的掙扎了數(shù)次,都被龐雷侯爵不動聲色的化解于無形。
最后年輕人終于嘆了口氣,不再做無謂的嘗試。
龐雷侯爵的親衛(wèi)長匆匆的跑過來,他是個瘦高身材,沉默寡言的山地族人,向來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著稱。
“查明了,一共是27具獅鷲的尸體,空騎兵的數(shù)量保守估計在50以上?!?p> 聽到這兩個數(shù)字,埃爾蒙德的胸口猛然劇烈的一痛,剛剛結(jié)成不久的血痂在瞬間崩開。
年輕人不假思索的再度施展出一個治療魔法,柔和溫暖的光芒將埃爾蒙德重重包裹,幾乎令他昏昏睡去。
只是那個夢魘般的聲音又出現(xiàn)在埃爾蒙德的腦海中。
“夜來了?!?p> “夜來了。”
“夜來了”
無數(shù)個不同的聲音,用同樣淡漠決然的音調(diào)反復(fù)宣告。
埃爾蒙德不由自主的為之顫栗。
他的兩只手仿佛被虛空中不存在的吊線所控制,緩緩地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試圖扼死它們的主人。
辛虧龐雷侯爵及時發(fā)現(xiàn)埃爾蒙德的異常,并找了條結(jié)實的麻繩把他牢牢捆了起來,否則這場異變可能就不會是僅僅在他的脖頸上留下數(shù)條烏青的指印這樣簡單了。
年輕人的臉龐也由愁苦和無奈轉(zhuǎn)為一種奇特的深沉。
“夜來了?!?p> 他在龐雷侯爵身旁低聲自語。
“什么?”
大嗓門的龐雷侯爵沒能聽清年輕人的話語。
“將軍閣下在昏迷之前的口型是‘夜來了’,它們,就要來了?!?p> “它們?那又是誰?那些連長矛都拿不穩(wěn)的農(nóng)民?”
“不,是你從未想象過的,最可怕的,噩夢?!?p> 年輕人望向遠(yuǎn)方黑暗的地平線,藍(lán)色的眸子熠熠閃光。
“嘿,你在說些什么?”
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的龐雷侯爵困惑不已,恨不得撬開侄兒的腦袋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么離奇古怪的無稽之談。
開玩笑,整個帝都誰不知道他龐雷侯爵膽(尤其是色膽)大包天,有什么能嚇倒他呢。
“帶上你的人,現(xiàn)在就離開?!?p> 年輕人以龐雷侯爵聞所未聞,不容置疑的口吻下達(dá)了他的指令。
“接下來的戰(zhàn)爭,就不是你們凡人所能參與的了?!?p> 龐雷侯爵還沒來得及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就聽到身旁瘦弱的胸膛里迸發(fā)出的、炸雷似的怒吼。
“神選之民,聽我號令!”
一道道白色的巨大光柱從被叛軍遺棄的營地中沖天而起,將年輕人隱隱拱衛(wèi)在中央。
“吾即是光明之盾,懲戒之矛,吾是不可逾越的神圣之城。吾以光明之主阿米修斯的名義判決汝等……”
“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