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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將盜

第一節(jié) 山人閑話

臣將盜 空巢老蛋 1278 2019-03-28 01:19:49

  “漫卷筆墨精魂流,山居詩酒傲王侯。

  青歲躬自洗疏木,白頭聲啞歌未休。

  狂生胸懷天下事,壯志何須縱九州!

  弦音未解周郎顧,畫圖懶為三分謀?!?p>  ——聞風(fēng)山人作于黃元六年春。

  ·

  黃元三年,聞風(fēng)山頂一草廬旁,兩名壯年男子對面而坐,中間擺一小桌,桌上焚香煮茶,令山間平添了幾分雅致。

  一人錦衣玉帶,一看便知定是大富大貴之人,另一人卻是粗衣布袍兩袖清風(fēng),兩下對照明顯,頗有一些滑稽之感。但這二人相對談話卻毫無陌生和隔閡,一貧一富對坐煮茶,侃侃而談,若是讓外人看來倒也是一大奇景。

  未幾,錦衣人開口道:“賢弟,你自從在此處修了草廬避世隱居,真?zhèn)€是兩耳不聞凡塵之事,可還知道這御用檀香和貢品毛峰,品來有什超俗之處?”

  被稱作‘聞風(fēng)’的人笑道:“要說超俗,也不那么有滋味,若要說不同,可就多咯:香氣縈繞而不沖鼻、經(jīng)久而回味無窮,此是御香。那凡香或沖鼻而來,或煙消香散,都不是好香。至于這茶,上好的毛峰苦中清醇,回甘無窮;那凡茶莫說清醇,有那縷香氣時,便是其中良品了,此乃云泥之別。念真兄,你常年享用此物,怕是早已難以察覺,不知其中就里了吧?”

  錦衣人大笑:“若不是你隱居此地快活,哪有我之榮華?只是你高臥山中,還得要我這朝廷命官為你‘簞食壺漿’,送這柴米油鹽上山,真不知誰是榮華、誰是清貧了?!?p>  聞風(fēng)將茶水傾入杯盞,笑言:“念真兄大才,小弟莫及。若不是兄長相助,聞風(fēng)山人怕是早已淪為刀下冤魂,豈有今日焚香煮茶、共賞山景之境界?”

  說著,聞風(fēng)將一盞茶放在錦衣人面前,端起另一盞,細(xì)呷了一口:“這毛峰清香醇甘,高爽澄澈,不愧是皇室貢品?!?p>  錦衣人回答:“國泰民安,茶亦清明,才有你我如此享受。若是那戰(zhàn)亂年間,莫說品茶,便是清水一盞也自有人搶它,如何還道得‘品’這個字?”

  聞風(fēng)笑道:“兄豈不見狼煙之下錦衣玉食之輩,與烽火之間魚肉百姓之徒乎?”

  錦衣人亦笑:“如此之輩,豈堪稱為人?因此不算他數(shù)了。”

  聽了這句話聞風(fēng)開懷大笑,錦衣人也附和著大笑,只是那笑聲中藏了一絲生硬。二人的笑聲回蕩在巖壁之間經(jīng)久不散,驚起山下幾只棲鳥,振翅向南飛去了。

  未幾,錦衣人開口問道:“令正尚好?”

  聞風(fēng)微笑:“甚好?!?p>  “賢弟,想當(dāng)初你離家日久,數(shù)次命危之時,可想過她?”

  “如何不想?身不由己便了。”

  錦衣人笑道:“若再有機會,可還愿離她而去?”

  思索了一會,聞風(fēng)答道:“為盡忠孝,不可不為?!?p>  “你不怕她另擇嫁娶?”

  聞風(fēng)大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何可怕!”

  “當(dāng)真?”

  聞風(fēng)收起笑聲,搖頭道:“現(xiàn)如今是此言論,彼時著實憂懼?!?p>  錦衣人抿了一口茶水:“其時實有兩全之法,不知弟可曾想過?!?p>  “哦?愿兄長賜教?!?p>  “賢弟只需將生米煮成熟飯,臨行時與她圓了房,她便要再嫁也難。”

  聞風(fēng)聽言,斂容正色道:“小弟雖則愛她,卻無半點強意,若她另有心許,便是我有不到之處,既不能朝夕相伴,何苦占而有之?兄長之言可行,小弟卻未嘗想過,也不愿做?!?p>  錦衣人嘆道:“是愚兄粗鄙,見諒。”

  聞風(fēng)不語,一時無話。

  時值四月暖春,二人對坐飲茶,山中無數(shù)蟲鳥嬉戲,更兼瀑流擊石、清湍拍岸,又有風(fēng)過枝葉,林木之間窸窸窣窣,無數(shù)聲響雜然不絕于耳,頗有山間之趣。

  雖是暖春好景,錦衣人卻有心事在胸?zé)o心玩賞,眉宇之間帶有幾絲愁意,聞風(fēng)有所察覺,只等他自己開口。

  不覺茶過三泡,錦衣人放下茶杯,斂容正色而言:“我雖癡長六齒,卻天生愚昧,有些許問題,須得向賢弟討教一二?!?p>  “請講?!?p>  錦衣人見聞風(fēng)放下茶杯,便開口問道:“賢弟當(dāng)真再無入世之意?”

  聞風(fēng)聽言仰天大笑,以手指天說道:“青天湛湛,以鑒我心,小弟厭看塵世,特攜家眷至此高山之上,以避世俗,豈有再入世之理?”

  錦衣人不覺長嘆:“賢弟高才,何至于此?”

  聞風(fēng)斂容:“山野之人,見識鄙陋,本不堪大用。何況小弟自非登堂入室、蟒袍玉帶之人,自不必他求。”

  說完,聞風(fēng)正要端起茶盞時,錦衣人挽起袍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賢弟,當(dāng)真不悔?”

  聞風(fēng)微笑,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身后的草廬,緩緩說道:“不悔?!?p>  錦衣人顫聲問道:“何苦,何苦?”

  聞風(fēng)將另一只手搭在錦衣人的手上,朗聲道:“孫儒臣已死,我等自可高枕無憂。小弟生無卿相,死無官貌,天生一副山人命格,如今大仇得報、心愿已了,得以歸隱山林不問世事,乃是生平所愿,兄長何必如此?”

  錦衣人不覺淚流:“為朝廷惜一才,為愚兄惜一助,為黎民惜一官,為賢弟惜一名,如何不痛,如何不傷!”

  聞風(fēng)緊握住錦衣人的手:“此我余生所愿,但憑兄長?!?p>  “但……”

  “非我一人,小弟舉家上下,皆憑兄長?!甭勶L(fēng)堅定地說。

  過了許久,錦衣人終于點了點頭,啞聲道:“既如此,愚兄官籍在身,不便久留,此一別山長水遠(yuǎn),不知何時再能相會,惟愿賢弟珍重!”

  聞風(fēng)含笑抱拳:“多謝兄長成人之美。”

  錦衣人長嘆一聲,將隨身所帶的包裹遞給聞風(fēng),回身走向山徑,一路下山去了。

  聞風(fēng)目送錦衣人下山后緩緩打開包裹,用手撫摸著里面的東西。

  從草廬的方向走下來一人,輕聲問:“有什么變故嗎?”。

  “沒有?!甭勶L(fēng)轉(zhuǎn)過身面對那人:“只是敘些閑話罷了?!?p>  “那東西是……”

  “亡人之物,無需介懷?!?p>  說著,聞風(fēng)將包裹丟下山巒,眼看它落入密林之中,再無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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