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乍暖魚漸肥，懷春楊柳杜鵑陪。
興起荒郊逐新草，嘯仰長歌小樓危。
——孫儒臣作于江珪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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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珪二十年農(nóng)歷三月初一，巳時(shí)，丘陽縣荒山腳下。
“小姐小姐，那邊有少年過來了，快躲起來?！毖诀咔嘁录贝俚卮叩?。
昕茗回頭望一望，沒見人影，怪道：“哪里有？”
“方才我去坡那邊采花，聽見一少年嘴里哼歌，一路走過來了?！?p> 昕茗一臉的不樂意：“些許個(gè)小兒郎難道還值得我等還得為他讓路不成？再說了，這花開得正好，我還沒賞夠，憑什么就要走啊？”
青衣急道：“哎呀，小姐，你豈不知這未出閣的大家閨秀非逢年過節(jié)不得見生人面，怕羞呢?！?p> “本姑娘有什么生得不好，要羞見于他？”
“哎呀小姐，臨行前老爺交代過我們，不能讓你見別家男子，你就行行好，聽我們的吧！”
昕茗聽到青衣這么說，也是無奈，只得走進(jìn)旁邊候著的轎子中，嘴里還不情不愿地念叨：“哼，要不是怕爹又罰你們，我才不躲這紈绔?！?p> 這邊昕茗剛把簾子落下，那邊來人恰好轉(zhuǎn)過坡來，見這素帷小轎，忙要回避，嚴(yán)管家見這少年身帶玉佩長劍，生得文質(zhì)彬彬，又知讓轎先行，心中多少有些喜歡，于是上前道：“少年莫避，我家小姐這便回宅。”
聽到這句話，昕茗不禁用力地踹了一腳轎底，低聲怪道：“一個(gè)月才出來一天，我還沒玩夠呢！”。
那少年拱手道歉：“不知小姐在此，多有沖撞，伯伯怪罪?！?p> “哎，哪里話。公子不來，我等也要?dú)w家寧息，公子自便。”說完，嚴(yán)管家向后喊聲‘起轎’，向少年點(diǎn)了點(diǎn)頭，帶著家人丫鬟回府去了。
少年見嚴(yán)管家一行人走遠(yuǎn)了，暗自想道：“沒想到這荒山野嶺，竟也有大戶人家的女兒在此踏春，只可惜她去的急，不曾見著模樣?！毕肓艘粫?，又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罵道：“孫儒臣，你倒也想想，誰家正人君子作如此想念？該打！”
原來豐國百姓向來保守、重禮，大戶人家的千金常年深居閨中，唯有每月一天時(shí)間出門游玩賞景。那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兒雖是沒這些規(guī)矩，往常便拋頭露面于大街小巷之間，但儒臣從小在家中讀書學(xué)術(shù)，罕有外出時(shí)候，所以羞澀，更兼書讀多了，拘于‘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的禮節(jié)，見了姑娘、小姐時(shí)，往往自低頭繞道而行，以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不隨便看她。這番外出賞景，于郊外遇見姑娘踏青，雖未曾謀面，卻免不了想入非非，這也是情竇初開之少年心性。
儒臣搖搖頭散了這白日夢，想起自己此番出行是為了看賞郊外好景，以完成邱先生布置的課業(yè)。這次出行前祥寅還特意為儒臣向武立請了天假，儒臣得以自由地看玩好景，倒也悠然自得，快活無比。
一路走來，丘陽縣城內(nèi)一派繁華景象，坊市鄰里熙熙攘攘，人們行商、做工、清談、跑腿，阡陌之間一團(tuán)和氣景象，這丘陽雖是縣城，卻是二面依山而建，因此把城墻修得高而厚，城墻上時(shí)常能見到披掛巡邏的士兵。出城之后官道兩旁野花雜草無數(shù)，偶爾車馬路過，轔轔之聲驚起幾處燕子黃鸝，時(shí)而出現(xiàn)路旁對話的平民、歌詞賦詩的才子、并肩駐足的夫妻、擔(dān)擔(dān)而行的農(nóng)民，更是為這自然描繪的景致添了不少人氣。
到了郊外山中，又有山花遍野、疏林溪流，和煦春風(fēng)吹面如綢，四周一派暖春景象，昕茗一行走后，儒臣獨(dú)自在這暖春好景之中，自覺心曠神怡，才思泉涌，吟詩一首道：
“江水乍暖魚漸肥，懷春楊柳杜鵑陪。
興起荒郊逐新草，嘯仰長歌小樓危?！?p> 吟罷，又覺得不過癮，心中想道：“可惜尚未束發(fā)，父親不許我飲酒，若是帶得酒來，有酒有詩有好景，莫說它一篇文章，便是十篇也作完了！”
正想時(shí)，耳旁潺潺聲不斷，勾得儒臣心癢，望著這小河道：“今日便尋一尋你的源頭！”當(dāng)下溯流而上，這河岸倒也沒什么景致變化，大都是一樣的清流碎石，岸旁花叢草叢，偶爾幾只鶯燕飛過，嬌啼婉轉(zhuǎn)，更強(qiáng)過那尋常藝人。儒臣心中喜歡這自然美景，雖是一路常景，不僅看不厭，甚至還癡迷于此，不知不覺走入深山中來，一陣涼風(fēng)撲面而來，直吹得儒臣后頸汗毛倒豎，方才清醒過來。
儒臣看了看周圍，見是入了深山里面，自恃學(xué)過武藝，又有佩劍在身，倒也不怎么怕，反而玩賞起荒山景象來，那山中自來罕有人至，又別是一番景色：山腳是楊柏交錯(cuò)，斑駁明暗；山間有篁林流水，幽暗凄清；仰望那山頂之上，卻是奇石怪松，云繞高崖。一座荒山有如此三般景色，從外看卻只是林木覆蓋的通常山峰，真?zhèn)€是‘山外知山不看山，山內(nèi)看山不知山’。
儒臣看賞不盡，忘情于山水之間，直走到山腰處，望著那山巔奇景，情不自禁，朗聲嘆道：“平素只聽父親說，每逢三月初三便來這丘陽荒山中祓禊，做那‘曲水流觴’，我還好奇這荒山之中如何做此文人游戲，原來這‘荒山’雖然名為‘荒山’，實(shí)則奇?zhèn)ス骞帧⑿佬老驑s，怪不得父親眾人每每于此地祓禊，此間真?zhèn)€是人間福地、天下絕景！”
這一席話有感而發(fā)、直抒胸臆，聲音也不免大了許多，驚動(dòng)這幽篁中幾只不知名的鳥騰飛而去，儒臣聽得飛鳥振翅之聲，愈發(fā)覺得獨(dú)自一個(gè)處在山間，雖是暖春，卻是幽冷凄清，溪中寒氣直沁肌膚，有些抵擋不住，輕嘆道：“此間天工巧布，人跡罕至，不是那凡人褻玩之地。日后得空再攜酒來拜山才好?！?p> 儒臣正轉(zhuǎn)身準(zhǔn)備歸家作文時(shí)，耳后聽到一陣尖銳無比的小兒哭聲，觸動(dòng)了儒臣心中俠義情結(jié)，暗自忖度：這荒山之中自來無人，如何出來小兒啼哭？不是作奸犯科便是豺狼虎豹。我既以那俠者為尊，路見不平便當(dāng)拔刀相助。
剛拔出劍時(shí)，轉(zhuǎn)念又一想：我雖然習(xí)武三載，終是未冠少年，若是遇到強(qiáng)盜劫匪，或者山中猛虎，若是敵他不過，賠了自家性命，反為不美。
儒臣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看著手中佩劍，啐道：“孫儒臣，你自幼喜歡那縱馬江湖、俠義救人之事，如何到此時(shí)卻如此怯懦？一不做，二不休，先去看他一看！”
說罷，儒臣仗劍邁步，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