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先生正講著時,聽得院中一聲響,是仆人清晨早起來打水澆院,老先生推開窗看外面時,竟已是五更天明時分,笑道:“這許多事情,縱使如此簡略也講不少,不覺已是天明?!鞭D過身問儒臣:“你可精神么?”
儒臣站起身答道:“學生精神得很,先生就在我家吃了飯,講完這故事再走吧?!?p> 老先生連連擺手:“此我一時興濃方才講了這些事,本來誤你課業(yè)就已是有愧于你父母,如何還有臉在此流連,蹭一頓餐飯?你且洗漱了預備向父母請安,我自去也?!闭f完,邱先生向房門走了兩步,忽然轉過身叮囑道:“若你父親問起時,今夜之事但說無妨,只須記得隱瞞了云荷姓名?!?p> “先生如此對我講了,為何不可對我父母說呢?”
邱先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剛剛拂曉的天空說道:“她已是作古的人了,當初我虧欠她這許多,如今再不忍令她變作眾人談資。云荷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再無人知道了,若是有旁人知時,我定拿你是問,若是你走漏了此事,你我便是師徒翻臉,彼此緣盡,再不見面了?!?p> 聽到先生這樣說誓,儒臣不敢怠慢,急忙滿口答應下來。先生放心地點了點頭,轉身正要走時,背后聽得儒臣問道:“先生,這故事您可否找時間對我講完?”
“再有空時?!崩舷壬^也沒回,徑直走出去了。
見先生出了院門,儒臣站起身吹息燈燭,那燭淚已流滿燭臺,儒臣心中暗想:若讓父親看到了必然追問,我此前與先生許諾再不欺心,不如將這些事物整理好了,讓父親無處起疑,也就不會問我了。于是伸手將桌臺上燭淚清理干凈,那書籍紙張各自歸置回位,收拾完畢,看外面已是旭日東升,忙打些井水洗了手臉,向外到中廳來等著父母。
不一時,祥寅推門進來,見儒臣侍立門旁,驚道:“你今日如何起得這般早,是餓了么?”
“兒左思右想,今日要與父親坦白昨日之事。”
祥寅笑道:“你昨日不是保證所說是實么?”
儒臣低著頭臉紅道:“實非真情?!?p> 祥寅走到桌旁,喊家人煮壺茶來,自己坐在椅子上看著儒臣笑道:“既是如此,你詳細與我說來。”
儒臣詳細講了前番事情,說自己如何散步至郊外,如何溯流而上進了荒山,如何聞聽小兒哭泣尋去,如何與那賈公子一行起了沖突,又如何將李洪打倒,見那賈公子拿出寶元心中生怯認了慫。儒臣將這諸多事體如實說完后,低下頭等著父親發(fā)落。
祥寅沉吟了一時,口中念道:“李洪我倒是知,就是那北市里販布大戶李富家長子,他家巨富,自來寶貝這兒子,若能驚動他家長子隨侍,這賈公子必不是丘陽縣人。若是那郡中官員之子時,我也須認識,難不成是新官上任來此巡視么?”自己想了一會,祥寅抬頭看著儒臣問道:“他拿出的那寶元,你可認得么?”
“孩兒認得,上書‘國庫寶元’,一字不假。”
“可是金錠?”
“應是金元寶,他托在手里頗有沉重意思,應當不是假貨?!?p> “你可知道這‘國庫寶元’乃是當今圣上內(nèi)庫之物,非是那高位重臣因功得賞的見不得此物,確定看真切了?”
“千真萬確,篆體刻著‘國庫寶元’四字,無有虛假?!?p> “若是如此,天幸他不是那粗鄙任性的紈绔,你也不曾招惹的他,否則此禍巨矣?!?p> “父親,可孩兒打傷了李洪,您說他家中如此寶貝此子,怕不是……”
祥寅擺了擺手:“他失禮在先,于理無話可說,若于情時,他家里尋常要用我畫作去贈人,那李富仰仗我之書畫為他打通關節(jié),如此小事他也不敢翻臉,只過幾日我?guī)闳ニ屹r罪便是了?!?p> 儒臣聽說要去他家賠罪,心中頗有些不服氣,但既然父親如此說,也只得應了:“是?!?p> 正說間,仆人提壺開水過來,茶盞中下了茶葉,沖泡好了,將壺放在一旁自去。祥寅用杯蓋撥了撥茶葉,重新蓋好,看著儒臣說:“過幾時早飯吃飽些,今日有事要帶你去?!?p> 儒臣想起邱先生昨夜里也說過今日父親有事,如今聽祥寅也如此說,心中重新生起好奇,問道:“父親有什么事要帶孩兒前去?”
“與你說親。”
這一句話非同小可,儒臣登時一驚,自覺背上發(fā)汗,忙問:“父親為何突然說這事?”
祥寅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孩兒今年過了生辰應是一十五周歲?!?p> 祥寅點點頭道:“過了生辰便當束發(fā),束發(fā)后就當訂親,你以為自己還小么?”
“可突然提起此事,孩兒未做什么準備……”
“這準備什么,我今日帶你去她家,你二人相一面,若是好時,此后來往之事但憑你二人,若是不好再做打算?!?p> “這……”
“我已約下她父親,巳時去她家中,這會是卯時,還有兩個時辰,過一會你吃了飯自行準備準備?!?p> “孩兒……孩兒不知該準備什么?!?p> 聽了這句話祥寅大笑起來,笑完才對儒臣說:“先將你頭發(fā)洗了束起,換件見人的衣服,若還似這般邋遢,沒幾個姑娘瞧得入眼。”
儒臣雖然正是青春懵懂時節(jié),對男女情愛之事也頗有向往,但此時心中大事終究還是那俠義文武,倒也不??紤]此事,如今祥寅猝不及防要帶他去相親,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已,但父親之命不敢違背,只得答應下來:“孩兒知道了?!?p> 祥寅點點頭:“嗯,我已對武教頭與邱先生說下今個放你課業(yè)一日,你放心準備便是了?!?p> “是?!?p> 父子說話方停,便見門童走進來通報道:“老爺,白府上管家嚴有信來訪。”
聞言,祥寅看著儒臣道:“這便是那女孩兒家中來下請柬了?!闭f完,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儒臣心中好奇,也跟在后面,要看那白府上管家如何言談舉止。
到了宅門前,祥寅跨出門檻,與那嚴管家寒暄一二,收了請柬不提。卻說儒臣躲在院中花草后面覷那管家時,只覺有些面熟,想了一會,忽然心下一驚道:“這不是昨日里我為他讓路的管家么!如何便是他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