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儒臣為怨念所困,每當(dāng)看到自己殺人所持兵刃時便難以抑制地發(fā)抖、恐懼、愧疚,以至于夜不能寐。大抵每個殺人者都是如此,無論所殺之人是善是惡,終究會冤魂不散地纏繞殺人者許久。
孫儒臣此時又一次想起殺人之事,頓時面色發(fā)白,用力地?fù)u了搖頭,說道:“他雖然要?dú)⑽椅涞?,但畢竟看上去并非作惡多端之人——?p> “你之前說,他殺了幾個公差來著?”白昕茗突然停住腳步,不耐煩地打斷了孫儒臣的話。
“三個…四個吧,我記不太清楚了。”孫儒臣此時氣勢全無,額頭上布滿了黃豆般大小的汗。
“公差是否是好人?”
“是?!?p> “那還有什么可惜的呢?”白昕茗一撇嘴:“他殺三個好人,便是犯了孽業(yè),既然毫無悔改還要?dú)⑷耍銡⑺钟惺裁醋镞^呢?”
“但他天生也不是壞人,也是被人逼迫至此才做了盜匪和殺手。”
“所有人天生都是良善,殺害良善、為非作歹便是惡,除惡揚(yáng)善、為民正道便是善。”白昕茗從一旁的攤子上拿起來一個陶兔,將錢付給攤主之后又轉(zhuǎn)過身對孫儒臣說道:“殺人之事固然造孽,是不可為的事。但彼時他要?dú)⑷耍銥榫热巳怂?,雖有罪責(zé),但功過相抵,算來也無過失。”
孫儒臣跟著昕茗走過一個個貨攤,挨著她的教訓(xùn)還一路替她交付銀子,又一直低頭不語,宛如一個跟班。
“但我曾經(jīng)所見之事,英雄所殺往往是極惡之人,此等非大是大非的事,真的值當(dāng)我去殺他嗎?”孫儒臣低聲說:“非萬惡之人,何當(dāng)?shù)靡凰??人皆有父母親朋,他之親戚若聞死訊,也當(dāng)淚染衣襟。”
“你今天帶劍了嗎?”白昕茗心想既然勸他不動,更不可能告訴他殺人是對的,只好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帶了。”孫儒臣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腰間掛著的寶劍,感到一陣寒意直竄入心中,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白昕茗忍不住笑他:“既然都這個樣子了,還帶它做什么呢?”
“……”儒臣噤了聲,再不說話。
昕茗見他不說話也懶得再說,自己又走上去看商貨了,儒臣一言不發(fā)只在后面跟著、付錢。
“這絨袋如此好看,買回去給爹娘裝著事物卻好?!卑钻寇鴱臄偵蠐炱鹨粋€錦囊來,看見紋飾漂亮、針腳工整,忍不住贊嘆道:“如此好的針法,尋常可是少見呢?!?p> 這攤主四處做生意走南闖北,并不覺得女子就應(yīng)當(dāng)從屬于男子做金屋所藏之嬌,因此也不覺得白昕茗這般開朗活潑有什么不好,大方用鄉(xiāng)音答道:“姑娘,這你可看著了!我家這錦布乃是從昭陽郡里買來的上好昭陽錦,摸起來滑而不粘、細(xì)而不勾,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布!”
白昕茗一路逛來多遇攤主冷漠以待,見了這個攤主如此熱情也是喜悅,一邊認(rèn)真聽他說,嘴里不住地應(yīng)和,對手中那個錦囊更加喜歡了。
“姑娘,看你也是個懂行的,咱也不謙虛,咱也不吹牛,你只看看這針腳,這針法,尋常人可是縫不出來這種好布的?!?p> “是,我家娘親就是做縫紉生意的,如這一件的針法,恐怕比我娘還要強(qiáng)之?dāng)?shù)倍?!?p> “哈哈哈……姑娘你過獎了!俺就是做這等生意走南闖北的人,若是手上功夫不見真章,到時候哪有人來買我們的?”說著,那攤主從貨架上又檢出兩個錦囊來一并交給白昕茗,呵呵笑道:“你我也算投脾氣,這三個錦囊就算送給你了!”
“這……這可不行。我爹他也是做生意的,我知道這商販買賣十分不易,更何況這三個錦囊做得這么好,怎么能白要叔叔您的東西呢?您這錦囊如何賣的,我出錢來買?!卑钻寇B忙將三個錦囊放在貨架上,轉(zhuǎn)過身對孫儒臣道:“快把銀子拿出來?!?p> 孫儒臣掏出荷包來看著那攤主,攤主倒也不再推諉,只道:“我這錦囊本屬掛來裝飾的好看玩意兒,今兒個剛做出來掛在貨車上便被你相中了,因此也不好說要多少錢的。既然姑娘如此執(zhí)意,這兩個錦囊你就出一錢銀子的布料錢,剩下那個算我搭給你們的!”
“這……”
“哎呀,別墨跡了,都是縣里人,更何況孫小官與你同行,也算我在他爹面上走個好看?!闭f完,攤主笑瞇瞇地看了孫儒臣一眼,儒臣卻不怎么認(rèn)識他,有些發(fā)愣。
攤主大笑道:“看來孫小官并不認(rèn)得我,這倒也對,我與你父親相識的時候你才只有六七歲大,又怕生躲在房中,不曾見得我?guī)酌妗2贿^,你這副容貌倒是自小到大幾乎未變過?!?p> 三人寒暄畢,又在山市里逛了一會,眼看天色漸紅日頭偏西,孫儒臣與白昕茗二人一同去尋了車轎來收拾好乘坐上去,儒臣當(dāng)先駕著馬便往縣城方向走去,正走到一片僻靜去處,忽然聽得旁邊草叢里一陣響,面前閃出來一個額頭纏布、兩手持劍的漢子攔住了去路。
孫儒臣忽然見此人從偏斜里出來吃了一驚,連忙一勒韁繩,那馬登時長嘶一聲直立起來將儒臣掀翻在地,那漢子大叫一聲:“還我兄弟命來!”便向?qū)O儒臣沖過來。后面白昕茗聽見聲喊不對頭,探出頭來看見一條漢子手持兵刃沖過來,連忙從轎中跳出來往后面跑去要叫人。
那漢子看見個女子跳下轎來跑過去倒也不趕她,直直地往跌倒在地的孫儒臣方向跑來,儒臣覺得來者不善,忙一個翻身滾到旁邊站起身來,那人已沖到面前提起刀來便砍,儒臣閃過,那人另一只手起又是一刀,儒臣只得往后仰去倒在地上,那人趕上來再要出刀,孫儒臣見躲不過了,大叫一聲從腰間抽出那口劍來向右一揮,耳中聽見脆骨碎裂聲音,繼而‘噗通’一生,萬籟俱靜。
孫儒臣躺倒在地,看著從那人身下緩緩淌出來的鮮血,心里明白自己又殺了人,忍不住狂叫起來,往山林間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