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種子（四）

　　許信成再次醒來時，已是中午。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終于有了一些氣力，但還是感到有些頭暈。

　　父親告訴他，他昨天發(fā)高燒，最高時竟達(dá)40.5度，醫(yī)生給他打了退燒藥，吊了幾瓶鎮(zhèn)靜安神的點滴，他已經(jīng)睡了約23個小時，高燒已經(jīng)退去了，已經(jīng)渡過了危險期，不過，身體還在康復(fù)中，還需要多休息。

　　母親用從表叔家借來的電飯煲為他煮了白粥，喝過白粥后，他很快便又睡了過去。

　　他就這樣又昏睡了一整天，中間只起來了三次，喝了三碗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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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許信成好了許多，醫(yī)生做過全身檢查后，批準(zhǔn)他出院，并叮囑他在接下來幾天里最好不要外出，以免再次著涼。

　　表叔為他辦理了出院的手續(xù)，而后開車把三人送到他的家里。

　　表叔的家在廣州番禺區(qū)，在一個高檔的花園小區(qū)里，是一間五房兩廳的高檔公寓，面積為230平米，里面有三間主臥室，一間書房，一間客房。

　　他們?nèi)俗≡诳头坷铮m是客房，但房間并不小，有約20平米，里面還有一個配套的洗手間，除了一張大床外，還有一張很舒服的長沙發(fā)，他和父親睡在大床上，母親則睡在長沙發(fā)上。

　　里面的家具雖簡潔，卻不簡單，事實上，對他來說，整個房間的裝潢和布置已經(jīng)很高檔了，這里比他們家的臥室至少高出了一兩個檔次。

　　客廳、餐廳等地方裝修得富麗堂皇，三個主臥室的裝潢和布置更是高檔，比客房又高出一兩個檔次。

　　公寓里還有一個面積約為30平米的花園陽臺，陽臺上有一個養(yǎng)著錦鯉的小水池，水池邊有一個種著花草的小花園。

　　許信成的年紀(jì)雖還小，但心智卻不小，他從小就很聰明很懂事，從六歲起，便對生活非常地敏感敏銳，加之喜好讀書，已經(jīng)讀過三四百本書的他，心智要比同齡的小孩成熟很多。

　　面對這一切，他不禁在心里感嘆道：“原來，這就是大城市里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生活?！?p>　　雖然，類似這里的場景，他在都市電視劇中在都市小說中看過很多次，但還是惟有置身其中，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都市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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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幾天，他的身體一直都沒有完全康復(fù)，一直都在吃藥。

　　外面的天氣一直都很差，冷雨綿綿，氣溫一直在-3度到5度之間，甚至還下過兩場毛毛小雪，這在廣州可是非常罕見的天氣現(xiàn)象。

　　他出不了門，父母干脆也不出門，三人連著六天都待在表叔家里。

　　雖沒有到處游玩，豁達(dá)隨順的父母卻都自得其樂。

　　在細(xì)心地照料他之余，母親會到附近的超市里買菜，做幾道拿手的家鄉(xiāng)菜給大家嘗嘗，還幫著表嬸一起做年前大掃除，準(zhǔn)備年夜飯等。喜歡看書的她在客廳的書架上找到了兩本好書，閑暇時，她便靜坐在沙發(fā)上，專注地看書。

　　父親也幫忙做家務(wù)，閑暇時也看書，不過，只要表叔一有空，他們倆便會喝茶，下圍棋，聊天，暢敘十年來各自的種種經(jīng)歷。

　　他們兩人下棋聊天時，許信成會坐在旁邊，安靜地看他們下棋，傾聽他們的談話。

　　看著他們兩人，他不禁心想，如果父親當(dāng)年不是突遭變故，如果他能繼續(xù)自己的學(xué)業(yè)，憑借他的勤奮和聰明，想必也一定能考上好的大學(xué)，此時的他，想必也一定能和表叔一樣，在某個大城市里，在類似這樣的高檔公寓里，過上大都市中產(chǎn)的生活。

　　表叔出門辦事的時候，父親則陪表叔的父母嘮嗑，他們已經(jīng)有十年沒有回過老家了，在聊起家鄉(xiāng)的變化和老家的故人時，他們時常感概不已，感懷不已。

　　兩位老人家在老家時是鎮(zhèn)人民醫(yī)院的會計，搬到廣州居住后，表叔不讓他們工作，他們每天的主要事務(wù)是帶孫子，逛公園，不時還會到全國各地甚至國外旅游。

　　他們的身體都非常好，精神矍鑠，和父親聊起他們在廣州的生活時，聊起他們旅游過的景點時，聊起他們的孫子時，總是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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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弟全名為蔣世杰，比他小兩個月，一開始，兩人之間有些隔閡，一直到第三天，兩人才逐漸地玩到了一起。

　　第四天，表弟邀請許信成到他的房間里，向他展示他之前聽都沒聽過的各種好玩的電腦游戲，給他看他之前見都沒見過的各種精彩的漫畫書，讓他試著把玩他之前想都沒想過的各種精致的玩具。

　　就在那天，他意識到，他和表弟之間有著很明顯的差距，在衣著上，在見識上，在談吐上，在舉止上等方面都有差距。

　　第五天，許信成在把玩他的一個變形金剛玩具時，一不小心把它掉到了地上，他趕緊賠禮道歉，但表弟卻不依不饒，罵道：“你這鄉(xiāng)下人，笨頭笨腦的。”

　　那句話讓敏感的許信成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他知道，在表弟面前，他只是一個在學(xué)識視野、言行舉止等方面都差他一兩等的鄉(xiāng)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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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四，天氣終于好轉(zhuǎn)，雨停云開，陽光明媚，氣溫一下子升到了11度左右。

　　許信成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康復(fù)，今天剛好是他的生日，為了慶祝他的生日，表叔邀請他們?nèi)撕退募胰艘黄鹑V州長隆游玩。

　　他們一行八人，早上游覽了野生動物世界，下午游玩了歡樂世界，晚上看了國際大馬戲，深夜回到表叔家，大家還為他準(zhǔn)備了一個12寸的生日蛋糕。

　　這一整天，他都玩得很開心，父母也過了很愉快的一天。

　　他非常感激表叔和他的家人，但看著他們?nèi)撕捅硎逡患椅迦?，他總會忍不住想到兩家人在人生際遇和生活處境上的巨大差距，每當(dāng)這時，他在心里總會泛起一股非常復(fù)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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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許信成躺在床上睡不著覺，他安靜地坐起身，倚靠在木床靠背上，借著從窗外照射進(jìn)來的月光，看著熟睡中的父母。

　　他回想回味著這些天在表叔家的種種經(jīng)歷和種種感受，眼淚又禁不住地往外流，和前兩次一樣，他不敢哭出聲來，再次命令自己停止哭泣，禁止眼淚往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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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五早上，三人踏上了回老家的旅程。

　　天氣非常好，晴空萬里，陽光普照，氣溫升到了16度左右。

　　據(jù)新聞報道，這幾十年來最大的寒潮已經(jīng)過去，早春已來到南方，已從這里邁出了第一個腳步，它正以風(fēng)的速度從南向北迅速地前行。

　　之前在全國范圍內(nèi)普遍出現(xiàn)的火車晚點、故障頻發(fā)、減速超載等問題也已全部解決，所有的線路都已恢復(fù)了正常的運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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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速行駛的火車上，許信成坐在靠窗的位置，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看著窗外正在消融的白雪發(fā)呆。

　　忽然間，他感到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問自己：“那是什么？”

　　他很仔細(xì)地感受著那個感覺。

　　天??！那是一股力量，是的，他感受到，心中有一股力量，那是一股全新的力量，一股正在萌發(fā)的新力量。

　　那是一股充滿了活力的力量，那是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他的身子竟被它激蕩得微微發(fā)顫。

　　他閉上雙眼，更仔細(xì)地感受著那個感覺，感受著那股力量。

　　突然，他看到了，那是一道明媚溫暖的陽光，它穿過了自己的身體，照到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心里，他的心里驟然敞亮了起來。

　　他看到了，是的，他看到了，看到了一株剛剛破土而出的小嫩苗，那草綠色的嫩芽很嬌嫩，卻富有強(qiáng)大的生命力。

　　他在心里驚呼：“天啊！是那顆種子！”

　　是的，是那顆種子，是那顆種子，是那顆種子，是那顆在他心里深埋了7年的種子。

　　此刻，它已經(jīng)生了根，已經(jīng)破土而出，已經(jīng)萌發(fā)出了嫩芽。

　　原來，在來廣州的火車上，在醫(yī)院的病房里，在昨夜的睡床上，那些被他禁止往外流的眼淚都流到了心里，那些眼淚流到了那顆沉睡了多年的種子那里，在那些眼淚的滋潤下，那顆種子生了根，發(fā)了芽。

　　此時，它已經(jīng)長成一株茁壯的小嫩苗；此刻，在早春陽光的輕撫下，它正在不斷地生長，不斷地生長，不斷地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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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此刻，許信成坐在辦公椅上，坐在自己小小的辦公室里，他仿佛又看到了六歲生日那天埋下的要走出那座8線城市，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要到外面廣闊的天地去闖闖，要讓父母要讓自己過上更好生活的種子。

　　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三歲生日的第二天，那顆種子在他的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長成了一株小嫩苗……

　　他仿佛還看到了這十年來，那株小嫩苗，一天又一天地，一周又一周地，一個月又一個月地，一年又一年地，茁壯地成長著……

　　這十年來，知識見聞就是它的養(yǎng)分，真理智慧就是它的陽光，在他辛勤汗水的澆灌下，當(dāng)年的那株小嫩苗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已經(jīng)長成了一棵健康茁盛的小樹，小樹已經(jīng)開了花，已經(jīng)結(jié)出了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