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
許青舟在大馬路上走著,腳步加快,努力的跟上前面身形高大的男生。
頭頂?shù)穆窡艉馨?,將兩人的影子拉長、縮短,再拉長。
一路來,兩個人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但是也不覺得尷尬,畢竟許青舟習(xí)慣了,很多時候他都是這樣,一聲不吭,苦大仇深的模樣,沒什么好奇怪的。
而且這種時候,心情不好,更是在所難免。
這樣想著,自我安慰著,慢慢的也就沒那么失落了。
許青舟出門時走得急,忘記帶手表,也不知道回去該怎么解釋。
她不是擅長撒謊的人,像上次那樣的謊話,有一卻很難有二。
那該怎么說呢?學(xué)校有事?同學(xué)生???不論如何,老實交代是不可能的。
就在她腦子里開始亂七八糟的編借口找理由的時候,突然不小心磕到了面前的人。
磕到的第一感覺是,好瘦啊,痛死我了。第二感覺是,完了,要被滅口了。
這種時候往人家身上撞,無異于往槍口上堵。
許青舟愣在原地。
他沈崇歸不是別人,道歉這種話,他是根本就像穿了防彈衣一樣,拒不接受的。至于她,這種時候除了道歉,也根本想不出別的法子。
所以這就注定了她許青舟的悲劇命運。
然后下一秒,某人就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她。許青舟低著頭,看不見他臉上是什么表情。
只聽見他說,”許青舟,”先是念她的名字。對此,許青舟毫不猶豫的判定為末日來臨前的宣召。
然后沈崇歸接著問她,“你就沒什么要和我說的嗎?”
說、說、說啥?
許青舟腦子轉(zhuǎn)不過彎來,索性連忙對他點頭哈腰,“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撞著你的,我,我,我......“
沈崇歸蹙眉,看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斑€有呢?”
還有?
許青舟抬頭,飛快的瞟了他一眼,看見他微微皺起眉頭的臉,似乎不太高興。
月黑風(fēng)高,情況緊急,她只能哆哆嗦嗦道,“還有,我下次再也,再也不敢撞你了......“
交代完,她又偷偷瞟了他一眼,看見原本皺著的眉頭幾乎快要湊在一起。
許青舟不敢說話了,心臟跳到了嗓子眼。
沈崇歸有些不耐煩,”誰問你這個了?!?p> ”?。磕鞘鞘裁匆馑?.....“許青舟郁悶了——這個人就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
結(jié)果某人似乎更生氣了,直接甩給她一句,”很晚了,你回去吧,別跟著我了。“
什么叫跟著他?她那還不是因為擔(dān)心,不然誰愿意大半夜的不睡覺出來多管閑事啊?
況且,這打發(fā)人的方式就不能稍微換一換,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很晚了,回去吧。就好比許青舟她媽每天早上叫她起床,喊她吃飯,她都聽慣了,想滾也難啊。
不過說到底還是一句:臉皮厚。
許青舟覺得這樣不行,需要挽回一點尊嚴,要是總這么一次兩次的由著別人趕,這樣和路邊的狗又有什么區(qū)別。
于是她挺直了腰板,”這么晚了,那你怎么還不回去?”
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說出這句話。沈崇歸似乎有些詫異,挑了挑眉,望著她。
“我和你不一樣?!?p> “怎么不一樣,都是學(xué)生,大半夜的在外邊,都不安全。就允許你在外邊晃蕩,我就不行?我,我今天偏要跟著你,跟定你了?!痹S青舟竭力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子。
“你......“沈崇歸走過去,湊近她。
看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逐漸朝自己逼近,許青舟失了神。但下一秒立馬反應(yīng)過來,瞪圓了眼睛,心跳聲緊鑼密鼓——他要干什么?
月黑風(fēng)高,不毛之地,他能干什么?
許青舟心想,不會吧,他才剛失去至親,就要開始另尋新歡了嗎?
還是她不過是個過渡句,承上啟下的那種?
”你......“他的臉近在咫尺,一雙眼睛依舊清冷,帶著幾分審視。
許青舟忍不住悲痛欲絕的瞇起眼睛。
然后下一秒,一個聲音淡淡的傳來。
“你有病吧?!?p> 尷尬,無比尷尬。
許青舟望著沈崇歸一臉嫌棄的神情,癟了癟嘴,無意識的咽了口唾沫。
怎么現(xiàn)實老是針對她,讓她三番五次的出糗呢?
半晌,許青舟訕訕地笑,“那個,我是說,你一個人在外邊不安全,還是早點回家吧,家里人會擔(dān)心的?!?p> 這話說完,沈崇歸沉默了,臉色陰沉了不少。像是六月里變來變?nèi)サ奶鞖?,陰晴不定的?p> 難道又說錯話了?許青舟見他不太高興的樣子,壯著膽子,問:“你,你怎么了?”
見他沒有回應(yīng),以為他是生自己剛才的氣了,于是連忙安慰他,“你別生氣啊,我剛才不是有意要頂撞你的,我,你要是想讓我走,那,那我就……”
“哪來那么多廢話。”話音未落,就被沈崇歸干凈利落的打斷了。
“那你就怎樣???”
許青舟委屈巴巴,“我就,我就……”語調(diào)有些抽抽噎噎的感覺,像是快要哭了一樣。
沈崇歸嘆了口氣,“算了,看你這慫樣。”他轉(zhuǎn)過身,走了幾步,身后一片寂靜。
許青舟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不耐煩轉(zhuǎn)過身,“站那兒干什么,回家啊。”
“回,回哪里……”許青舟被搞的稀里糊涂,不清不楚的問到。顯然,她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傻。
沈崇歸覺得有些可笑,依舊板著臉,走過去,站到她面前?!澳阏f回哪兒?難道你還想回我家?”
許青舟一臉震驚,連忙否認,“不是不是不是,我是說,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p> “我有說要送你嗎?”
許青舟:……
—
最終,許青舟沒有回去。
理由是沈崇歸和她走回去時,在路邊看見了一家便利店,索性進去買了兩瓶酒。
他提著兩瓶酒走過來時,許青舟連連擺手,表情有些尷尬,“我不喝酒的?!?p> 結(jié)果就又尷尬了。
沈崇歸瞟了她一眼,“做夢呢,我有說要給你喝?”看見許青舟頭頂飛過的一排黑烏鴉,他扯了扯嘴角,“家里喝酒不方便,你陪我到外邊喝點?!?p>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
沈崇歸說著,走到臺階前坐下,開始拿開瓶器開酒,動作很專注,一點沒了之前頹喪的影子。
他開完,抬眸看了許青舟一眼,“你要是沒空,可以早點回家?!?p> “啊,我有空,有空的,早……早著呢,呵呵。”許青舟也不知道哪來的底氣說出早著呢這樣的話,但是潑出去的水也收不回來了,于是敷衍地一笑,在他邊上坐下。
沈崇歸喝完一瓶酒,許青舟抬頭看,只覺得頭頂?shù)脑铝劣至亮藥追帧?p> 她偏過頭,看著他動作麻利的打開第二瓶,閉著眼睛喝了一口,喉結(jié)上下滾動著。
許青舟愣了愣,有些不自在的別過頭。
她猶豫著,說,“那個,你還是別喝太多酒了,對身體不好?!?p> 等了一會兒,沒有聽見回答,只有酒瓶咕嚕嚕滾落在地的聲音,格外清脆響亮。
不會是喝趴下了吧?
許青舟心一顫,機械的回過頭。正要轉(zhuǎn)身,一雙手臂突然砸下來,掛在自己脖子上,然后迅速環(huán)住。
許青舟整個人血液回升。
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后邊的人又往自己身邊挪了挪,半個身子壓在她背上。
許青舟感覺自己扛起了一座山。
確定這是沈崇歸?
她吃力的動了動,想要轉(zhuǎn)過身掙脫開來,那雙手卻環(huán)得更緊。下一刻,更悲催的事情發(fā)生了。
許青舟眼睜睜看著那只雪白纖長的爪子,伸過來,抓住了自己的手。搞不清是左手還是右手了,總之就是,很奇妙,很不可言喻。
打死她也不相信這是沈崇歸。
許青舟覺得這樣不行,事態(tài)不再這么發(fā)展下去早晚會出事,到時候就是她渾身長嘴也牽扯不清。
于是她保持鎮(zhèn)定,試圖把手脫開。
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許青舟?!?p> 是在喊自己。真真切切的,不是別人,是許青舟。
燥熱的氣息噴在脖子上。許青舟覺得全身都要起雞皮疙瘩了,立馬不顧一切的站起來。
心跳聲依舊砰砰砰的在響,像是經(jīng)過了一場一千米的計時跑。不,恐怕那也沒這么激烈。
她許青舟活在這世上,絕對沒有哪一刻,抵得上這時候的萬分之一。
這算什么?突然襲擊?天降橫福?
她的小心臟快要受不了了。
許青舟深呼吸,平復(fù)了自己的情緒,看著面前倒在臺階上的少年。
他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般。
別啊,開玩笑的,千萬別睡著。許青舟在心里祈禱,這大晚上的,出了什么事她可不負責(zé)啊。
她小心翼翼的湊近,在他身邊蹲下。
酒瓶倒在一邊,里邊的酒早已流了個干凈。
許青舟拿手指戳了戳他。
“沈、沈崇歸?!?p> 沒有反應(yīng)。
她又加大力氣推了推,“醒醒。”
依舊沒有反應(yīng),看來是睡死了。
許青舟倒霉的想,我怎么這么命苦。
沒辦法了,只能再拼死一試。
她用盡全力,狠命推了他一把。這不推倒還好,一推,她整個人沒蹲穩(wěn),直直的摔了下去。
—
驚訝,喜悅,憂心。
這些各自不一的情緒,此刻一齊不約而同的涌上心頭。
把鏡頭拉遠一些。再遠一些。
許青舟正趴在某個不省人事的男孩身上,并且,不同于那些偶像劇,她的姿勢十分狼狽。
打死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以外八字橫跨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何況那還是生人勿近,曾經(jīng)對她說過“我不認識你”“你手臟,別碰我”這樣的字眼的男生。
怎么會呢?怎么會這樣呢?
許青舟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很久之后,大約過了那么兩三分鐘,像是度過了一段漫長的世紀。
于是,一個世紀以后,許青舟終于“進化”了,成功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危險處境,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從沈崇歸身上爬起來。
爬啊爬,爬到一半。
某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不光如此,而且眼神格外明亮格外清醒,完全不像是一個喝醉酒的人。
許青舟正爬著,突然間,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猛地抬起眼睛。
于是就正好和某人四目相接,兩兩對視。
沒有想象中的濃情蜜意怦然心動,有的只是毛骨悚然和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許青舟還愣在那兒,直到沈崇歸迷迷糊糊的打算爬起來的時候,她突然尖叫一聲,咵擦一下把人往外邊一推,自己繼續(xù)叫著跳到一邊。
某人沒做好準備,突然被她這么一推,后腦勺磕上地板,然后又一次不省人事了?
那是不可能的。天理不允許,她許青舟更不允許。
半晌,沈崇歸眨巴眨巴眼睛,從地上爬起來。他爬起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地上,摸索著自己的酒瓶。
然后摸索到一個空瓶子。再看看旁邊,酒灑了一地。
他的目光突然兇狠起來,慢慢的抬起頭,看見不遠處站著的許青舟。
她那時候的模樣,倒像極了一個犯了事的手足無措的孩子。
于是沈崇歸理所當然的以為她灑了自己的酒,拿酒瓶指著她的鼻子,瞇起眼睛,審問,“你干的?”
“不,不是我?!痹S青舟結(jié)結(jié)巴巴道,往后退了幾步。
沈崇歸注視著她的舉動,一臉狐疑,“不是你,那你躲什么?嗯?”
“我……我……”
我哪知道啊。許青舟腹誹,嘴上依然解釋,“真的不是我,你誤會了。你,你剛才喝醉了,自己不小心碰掉的,不是我。”
沈崇歸抬了抬下巴,瞇著眼睛看她。看了一會兒,覺得不對勁,索性站起來,朝她走過去。
一步,一步。步伐沉穩(wěn),與從前沒什么兩樣。
許青舟看呆了。
“你,你干什么……”
沈崇歸走過來,嘴角掛著戲謔的笑。這么看來,又十分一反常態(tài)。
許青舟被繞暈了,看著他走過來的身影,依舊是那個眉目清朗的少年。只是比起平常,又親切了許多,還多了些幽默。
他朝自己走過來,一只手指著自己,“你,聽好了,離我一臂距離遠?!?p> 許青舟聽話的后退幾步,伸了伸手臂,戳到了他的胸口。
……
沈崇歸看著她,微微皺起眉頭。
許青舟屏息凝神。
就在她以為自己平安無事的時候,一雙爪子猛地揮過來,掀起一陣颶風(fēng)。
當然這些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它差點扇到許青舟的臉。
許青舟差點當場暈過去。
“算了,你還是滾遠點,越遠越好。”沈崇歸大手一揮,特瀟灑的說到。
對嘛,這才是正常的沈崇歸,即使喝醉了也不忘毒舌她。
不過之前那又是怎么回事?
腦海里驀地跳出之前他在自己背后,大手環(huán)住自己的脖子,低聲念她名字的畫面。
“你……沒事了?可以自己回去嗎?”許青舟見他站得平穩(wěn),試探著問了一句。
問完又覺得好笑。
他不能自己回去,難不成還要她送?
沈崇歸沒有說話,迷迷糊糊的站著。
“喂!”
許青舟等著他的回應(yīng),結(jié)果沒等來回應(yīng),等來了他朝自己精準無誤的倒下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