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少年任氣
徐慧滿面意外:“怎么會?我高興都來不及呢。可是……我沒有家人,也沒有姊妹,要是有個兄弟,自然是很高興的,可我出身微寒,實在不敢高攀公子。”
“你不要這么想啊。要是你真的覺得自己貧寒,剛才大可拿了我的玉佩不歸還,去當(dāng)了銀子,一生的吃穿用度都不用發(fā)愁,可是你沒有啊。你并不會因為自己貧寒而折節(jié),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高貴呢。”李清筠見徐慧沉默下來,又道:“你是不是也看不起商人呢,自古都說商人重利輕離別,大概你也是這樣想,才不齒與我結(jié)交是不是?”
徐慧聽了這話,忙解釋:“沒有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公子不嫌在下貧寒,我豈會嫌棄你商人的身份呢?”徐慧有些羞怯道:“公子出身不凡,我雖然見公子品格不俗,心中縱有結(jié)交之意,恐唐突了公子。再說……”
“再說什么?”
徐慧看了眼盧安道:“我見這位公子說要你回去請示你爹,想必公子家教比較嚴(yán)格吧?”
李清筠笑道:“嚴(yán)格是嚴(yán)格,不過與品行端正的人做朋友,這個是沒什么影響的呀!”
“這……”
“不要擔(dān)心啦,我這點要求我爹會答應(yīng)的,再說我身邊除了我妹妹和小盧,就沒有跟我年紀(jì)相仿的玩伴,平時他們都拿我當(dāng)小孩子看呢?!?p> 盧安悶悶的,知道少爺?shù)钠?,卻不知道怎么勸阻。
飯畢,李清筠高興道:“我?guī)闳ヒ娢业?,一句話的事兒,我爹?zhǔn)答應(yīng)的……”
盧安跟在身后,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一直皺著眉頭,心中糾結(jié)萬千。他哪里知道他家少爺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興奮?
古月剛剛收到溫臨風(fēng)的飛書,關(guān)于李清筠的。
古月看了半晌,嘆了口氣,頗有幾分無奈。各方勢力真的開始行動了,他也得行動了。一場風(fēng)波即將開始,神秘人或許漸漸不神秘,自己或許再也閑云野鶴不起來。
溫臨風(fēng)亦是感嘆了一番,如果說對李夢天他還是在觀望的狀態(tài),那么對于李夢天的兒子,或許完全就是一個隨機因素,前塵緣劫,他都來不及改變什么。
老高道:“公子,您不出手嗎?”
“不必,兩方勢力出手,必然有他們自己的矛盾?!贬♂?nèi)的溫臨風(fēng)品了口茶。
“可是這實在太冒險了,李夢天……”
還沒等老高說完,溫臨風(fēng)淡淡道:“李夢天應(yīng)該有他自己的決斷。至于他兒子,這些咱們可管不了。饒是古月,可能也沒辦法。不過這樣也好,漸漸冒出頭來,便有跡可循。若是一直藏在底下,倒是防不勝防。”
老高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道:“主子,他們可都是為了傳國玉璽而來的呢?”
“李夢天的手上又不只有傳國玉璽。這點你放心,既然古月這么支持他,他就該展現(xiàn)一下他的實力,要不然真對不起古月這么多年鞍前馬后的奔波了?!睖嘏R風(fēng)語氣總是那般清朗,現(xiàn)在,他的情緒漸漸歸復(fù)平靜。
老高自是發(fā)現(xiàn)主子的情緒漸漸開朗起來,便勸道:“主子,我看您也別和古月打賭了,現(xiàn)在形勢可不容樂觀?!?p> “那可不行。十年賭約,怎么能說不賭就不賭了,除非讓古月也戴十年斗笠去?!睖嘏R風(fēng)語氣似是玩索。
老高真不知說什么好,只道:“您和古月公子的事,你們還是自己商量好了。反正你們的世界,我不太懂。我先去盯著李夢天那邊的情況吧。”
李夢天在武昌城內(nèi)逛了半日,各方勢力便開始部署力量。暗中勢力盯著李夢天,老高盯著那些暗中勢力。每收到消息都分別發(fā)給東湖梅園和古月一份。
溫臨風(fēng)坐在閣樓喝茶,古月已經(jīng)城南城北城西城東跑了數(shù)回……
老高心中感嘆了數(shù)番,除了替古月嘆息,就是替古月無奈。找誰打賭不好,怎么就找他家主子打賭的。老高無法,只得繼續(xù)關(guān)注李清筠的動靜。
李清筠拉著徐慧,在街上邊聊邊逛,正遇見準(zhǔn)備回去的父親一行,便將徐慧帶到父親面前,道:“爹,剛才我逛街的時候玉佩掉了,是這個小兄弟拾到還給我?!?p> 李夢天看了兩眼眼前這個少年,眉眼生的確實不俗,不過可能因為所處環(huán)境不好,導(dǎo)致太過消瘦,想之生活應(yīng)該不易。便向王春麟道:“春麟,拿包銀子給這位小兄弟,再去給這位小兄弟買兩件衣裳。”
李清筠忙勸道:“爹,我有一個請求……”
“嗯?”李夢天神色淡淡。
李清筠滿眼天真:“這位小兄弟跟我一般大,不過他自己靠江湖上走動謀得一些生計,我想讓他留下來,好不好?”
“不行!”
李清筠心中一咯噔,道:“爹!您像我這么大的時候,不也和你人結(jié)拜過嗎?我現(xiàn)在就要和他結(jié)拜,我們以后稱兄道弟?!?p> “不行?!?p> 李夢天聲色堅定,李清筠忽地漲紅了臉,心中霎時間陰云密布。沒想到,這么一個小小的要求,父親居然都不答應(yīng),還當(dāng)著徐慧的面,直接拒絕了。
這么一個車隊,難道還差一個人吃飯嗎?李清筠心中越想越發(fā)不是滋味,自打來了宋蘭兒之后,父親一門心思就在宋蘭兒身上。即便以前從來不愛到處逛熱鬧的集市,現(xiàn)在為了宋蘭兒,竟然也愿意拋頭露面。
想到這些,李清筠憋著嘴,呼吸更加急促。
王春麟是看出來少年心中的憋屈,忙道:“少爺,我們出來行商,要走遍大江南北,跟在老爺身邊的人,要么武功高強,要么才華過人。這位小兄弟雖然心善,可是他身體太過瘦弱。我們一路經(jīng)商,經(jīng)常會遇到強盜劫匪,有時候連自保的機會都沒有。到時候更加分不出經(jīng)歷來保護這位小兄弟。若是一路平安,倒也罷了。若是遇到特殊情況,豈不是置小兄弟于危險之中?”
“我可以保護他!”李清筠辯道。
徐慧面色紅一陣白一陣,忙道:“公子,不用這般了。既然你們也有諸多不便,就不必強求了。我平時一個人江湖漂泊也慣了,要是跟著大隊人馬在一起,可能也不太適應(yīng)。告辭了,后會有期!”
正當(dāng)徐慧轉(zhuǎn)身,李清筠忙一把抓?。骸暗?,今天不管怎么樣,我就是要他留下?!?p> 李清筠像是賭氣似的,拉著徐慧瘦弱的胳膊,緊緊不放??聪蚋赣H的眼神,堅定而用力。
李夢天神色平淡如水,這種平淡更是一種態(tài)度的堅定。即便如他所說這個少年又還玉之恩,可要把一個陌生人留在身邊這樣的大決定,李夢天有些意外李清筠竟然如此任性。淡淡道:“你如今也到志學(xué)之年,你有自己對事物的認知,也有自己做選擇的權(quán)力,不是為父管束你,而是引導(dǎo)!”
語氣有多平靜,態(tài)度就有多堅決。李清筠最是知道父親這點的,可是他不甘心,因為他知道,父親還把他當(dāng)個孩子看待。
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要求當(dāng)中被父親拒絕,還是因為父親收留宋蘭兒而不接受自己選擇的憤怒,李清筠面色已經(jīng)氣的通紅,冷不防的猛然跑開。
徐慧忙跟上“公子……”
盧安盧勇迅速追出去,王春麟和陳良一時準(zhǔn)備追去,李夢天冷聲道:“讓他去!”
宋蘭兒勸道:“無逸哥,這樣怕是不好,他還小呢?!?p> “我們先回去吧,等他想清楚了,就會回來的?!崩顗籼靸?nèi)心其實有些失落的,江湖風(fēng)雨飄搖,他這么多年來勵精圖治,依舊沒能平復(fù)江湖風(fēng)雨。帶著廷兒出來,是想他以后萬一不測,國有君主,朝有賢臣,不至于亂了套。只是,他最擔(dān)心的,還是來了。
他十五歲,天才少年,不是不懂得其中的厲害。只是當(dāng)自己認同的事物不被肯定的時候,喜歡用極端的手段來證明自己。然而,這除了證明不夠理性以外,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夢天弱弱地嘆了口氣。是呀,他連自己的決定都無法做到英明睿智,又如何能去掌控人心呢?
王春麟猶豫了兩下,還是跟著李夢天回了客棧。
夜幕漸深,盧家兄弟急匆匆的跑回來說跟少爺跟丟了,一行人都嚇得一驚。
李夢天心內(nèi)亦不平靜,果然孩子大了,由不住管教。
宋蘭兒神色萬分緊張,“無逸哥,你趕緊派人去找吧?”
“不用了,他現(xiàn)在正是在氣頭上,故意躲著不見,找也無益?!崩顗籼煺Z氣淡淡的,心中卻塊壘難平。
王春麟道:“老爺,少爺這般也是希望您去找他,答應(yīng)他的要求。其實,其實我們再多一個人也沒什么的。”
李夢天其實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李廷從小的性子,他看著長大,怎么會不知道呢:“這般放縱他,不知道他下回還會任性到什么地步呢?”
“我見這幾日少爺一直悶悶不樂,大概是想夫人了。兩個年紀(jì)最小的盧家兄弟,也還比他大著幾歲歲呢。少爺也有少爺?shù)捏w己話,以前總是憋在心中,可這憋久了,總會尋著那么一個機會爆發(fā),若不是現(xiàn)在,以后也會有那么一次叛逆的?!蓖醮瑚胧沁^來人,他知道這些。他兒子王驍十幾歲的時候,也沒少給他氣受。
李夢天不作聲,王春麟便向其他幾人道:“姜明留在客棧,其他人跟我一起出去找找少爺。”
宋蘭兒忙道:“璟哥,我也和你們一起吧?!?p> “不用,你留下陪老爺說說話吧。”
“我還是和你們一起,不去找到小筠,我心中也不安?!?p> 見李夢天并沒有阻攔的意思,王春麟妥協(xié)了,“那好,你就和陳良一起,往東街去找?!?p> “好?!倍舜鹜暝捑统鋈チ?。
“盧家兄弟往南街去找,亦真、十三去西街找,思杰子房去北街找。”
姜明留在客棧,諸事安排完畢。
王春麟又向李夢天道:“老爺,咱們出去走走吧。今夜月色正好,白天在街上聽說黃鶴樓有什么春江花月夜之宴呢,咱們?nèi)タ纯窗??!?p> “嗯,走吧!”李夢天微微嘆了口氣,心中有幾分無奈。
王春麟甚是高興,忙幫老爺拿了披風(fēng),二人出門。
李夢天的行蹤,被各方勢力盯得緊緊的。李清筠一離開,便被有心之人盯上。李夢天自然知道這一路處境的艱難,依然無可奈何,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范圍之內(nèi)。
二人走著,武昌城的夜晚也很繁華,二人徑直來到了黃鶴樓。
春江花月夜之宴本是二月十二才開始。在春江花月夜之宴的前一日,黃鶴樓周圍已經(jīng)搭好許多錦棚。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人便早已經(jīng)自覺開始了初輪的比賽,一些輸?shù)舻娜藭杂X不去參加。
江湖險惡,以后自己也難以兼顧,想到此處,李夢天心中著實有些失落。不過這一切,就像鳥兒羽翼豐滿會離開巢穴,柳綿開遍會離開柳枝。人生最后的結(jié)果,終究是離別,不管最開始以怎樣的方式相逢。
王春麟是知道這點的,特地借著說出來散心的由頭,其實何嘗不是為了出來看看能不能遇見少爺呢。李清筠雖在宮中也和皇上賭過氣,可出來了,終究太多不確定因素。
黃鶴樓周圍,身段游走,健步如飛,摩拳擦掌,所有的激烈盡在不言中。和周圍緊張的狀態(tài)比起來,李夢天和王春麟委實是個另類。
旁邊一個中年男子見二人悠然踱步其間,見李夢天風(fēng)姿綽約,衣衫纖塵不染,飄逸如仙如神,頓時驚喜莫名。忙上前道:“請問二位是來參加春江花月夜之宴的?”
王春麟知道是自家老爺引起旁人的注意,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們只是路過,過來看看?!?p> 一聽王春麟這般說,又道:“二位風(fēng)神俊逸,為何不參加呢?要知道這春江花月夜之宴的前三甲將會獲得稀世珍寶呢。不少人特地從大江南北趕過來。平時從不出山的江漢三杰也到了,不過今天白天還聽說一個傳聞,天下第一雅士舊時月色也來了?!?p> 舊時月色,天下第一雅士,多少人想一睹其風(fēng)采。
李夢天面上并無好奇之意,那人覺得自己可能沒介紹到位,繼續(xù)道:“你們是第一次到武昌來嗎?”
“不是,不過以前一般是三月到武昌來,順江而下去揚州。”王春麟見李夢天不太想說話,便回答了一番。
“難怪,春江花月夜之宴一般是二月初就開始有人趕往武昌。過了二月十六,一切恢復(fù)如常。怪不得你們不知道春江花月夜之宴呢。我見二位悠然的氣度,不像是等閑之輩。每年的春江花月夜之宴,不出什么意外,前三名就是江漢三杰;若有意外,便是天下第一雅士舊時月色。不過這舊時月色行蹤太不定,見過他真人的人不是很多,知道他真名字的人,更是寥寥無幾?!?p> 邊走邊聊,不覺已經(jīng)到了黃鶴樓下,李夢天仰望這座五層高樓,一種千古倏忽的感覺像閃電一般,短暫又令人驚醒。一切漫不經(jīng)心地顧盼,于時空中不同故事對象個體互成混沌。在綿延千年的長河之畔,一聲輕微的嘆息,足夠引起綿亙今古的斑駁光影交疊。
那人見二人依舊不甚關(guān)心,又問道:“不知二位可聽過江漢三杰?”
“不曾?!崩顗籼煺Z氣淡淡,也不是沒聽過,只是他更關(guān)心天下第一榜中的幾個人,江漢三杰倒在其次了。
江漢三杰,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根據(jù)長安流傳的御前四杰來的。長安城的御前四杰,便是指李夢天身邊的四個貼身護衛(wèi)。姜明元亮,陳良子善,賈亦真義臻,賀連無缺。與御前四杰高一籌的是天潢四少,與四杰低一籌的是長安四少。不過這幾個四字頭的,皆是由皇上御賜的御前四杰演化而來。金晃晃的腰牌在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在長安傳遍,莫不引起天下公然效仿。哪怕是普通的人游玩,也要約上四個人為伴,美其名曰“四君子”或者“四俊杰”,不一而足。
李夢天心如明鏡,自是不予理論。
那人見李夢天神色淡然,氣度從容不迫,加之方才談吐,心下不禁生出些佩服來。但凡來春江花月夜之宴的,誰不想爭得一個彩頭?尤其是黃鶴樓主提供的彩頭,更是天下人希冀一睹的寶物。除了天下第一雅士舊時月可能是真的不在意這夜宴勝負以外,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平淡視之??裳矍斑@人,神華雍容華貴,器宇軒昂,走在其身邊,隱隱約約有種壓迫感。方聽那淡淡“不曾”二字,語氣極淺極淡,卻似有種萬海滔天的洶涌。不覺讓他額頭冒冷汗。這種感覺,哪怕他和舊時月說話時,也不曾有的呀?;盍怂奈迨畾q,他也曾和湖廣總督蕭斌坐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也能淡定自若。沒想到居然被眼前這的面容如玉的公子的兩個字而震懾住了。
通常,李夢天神色是溫和從容,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可此時他的心底,太多事情。不單單是李清筠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