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談話
一場本應(yīng)熱鬧狗血的財產(chǎn)爭奪大戲,被幾張輕飄飄的紙輕易瓦解。不得不說,沈煜瑾出現(xiàn)的時機和使用的手段確實是高明。
送走安家那些個只盯著財產(chǎn)不思上進的家伙,沈煜瑾那張似乎永遠只有微笑一個表情的臉,微微一偏看向安月華,嘴角向上的弧度更加明顯了,可是笑意卻只是掛嘴角唇邊沒到眼里。
一直斜倚著門框看戲的安月華,被自家三舅這個“溫情似水”的微笑弄得心里“咯噔”一下,收起裝得好辛苦的玩世不恭的模樣,老老實實站定叫了一聲:“三舅?!?p> ……
屋內(nèi),夏珝琋瞪著圓圓的眼睛,怯生生地看著滿臉微笑的沈煜瑾,兩只軟軟萌萌的小爪子絞呀絞的,都快擰成麻花了。
沈煜瑾則是看著她那雙紫葡萄般的眼眸走了神——像!真是太像了!就憑這雙與煜琬姐一模一樣的眼睛,就可以判斷是月華的血脈。
沈煜瑾神游在過去的回憶里不能自拔,直勾勾的眼神卻把夏珝琋嚇得夠嗆,小屁股下意識地往安月華身旁挪了挪。
這個動作終于讓沈煜瑾回過了神,抬手示意隨行的女助理上前,在夏珝琋不解的目光中,從她的頭上輕輕拔下兩根頭發(fā)慎之又慎的放入塑料密封袋中,轉(zhuǎn)交給男助理。
男助理仔仔細細的將密封袋放入公文包中,沖著沈煜瑾和安月華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急步走出房間。
就在房門關(guān)閉的一剎那,沒有人注意到夏珝琋的眼眸里精光一閃,男助理手中的公文包似乎不正常的顫了一顫,隨后又恢復(fù)了正常。
小伎倆得逞的夏珝琋心情大好,在安月華的示意下,咧開花瓣般粉嫩的嘴唇?jīng)_沈煜瑾甜甜一笑,奶聲奶氣地喚了聲:“舅爺好!”
活了大半輩子,沈煜瑾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一名小女孩的笑容里失了神——依昔記得很多年以前,繽紛爛漫的海棠花樹下,一名女神般高雅的少女輕輕地扶起摔得一身臟的小泥猴,溫柔地問他:“煜瑾,有沒有摔疼?”
斯人已去猶憶影,海棠花開魂依舊。眼前的人與記憶中的影漸漸模糊了邊界,重疊在了一起……
“三舅,三舅。”安月華將沈煜瑾從過去的回憶中喚醒,訝異他失神的模樣。
“羅潔。”回過神來的沈煜瑾看了一眼女助理。
接到指示的女助理半蹲在夏珝琋身前:“姐姐帶你去兒童游樂場玩好不好?冰淇淋喜歡草莓味的還是巧克力味的?!”
對游樂場、冰淇淋毫無抵抗力的夏珝琋小心地用眼神詢問安月華,只聽到一聲輕不可聞“嗯”,猶豫半天的小手終于怯生生地遞入羅潔纖細的手掌中。
……
安月華倒了兩杯天然氣泡水,一杯遞給沈煜瑾,一杯留給了自己。
落地窗旁,佇立著兩位氣度風(fēng)韻相似的男子,看著不遠處靜靜流淌的環(huán)江,看著腳下的車水馬龍,看著道路兩旁恣意盛開的紫荊花靜默不語。
沈煜瑾抿嘴淺飲,安月華小口淺啜。
都知道對方想問什么,都知道對方想說什么,但是誰都不想先開口。
安月華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杯子,對著窗外的天光好生研究了一番杯壁上氣泡的大小、密度、形狀,透過綿密的氣泡觀察打算跟他耗到天荒地老的三舅,吐了一口濁氣:“那個,那個收養(yǎng)的文件是……”
“真的。”沈煜瑾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沉沉地說,完全失去了笑面虎應(yīng)有的作派。
“那……那……”沒想到三舅會回答得如此爽快的安月華大腦瞬間內(nèi)宕機,語言中樞功能被強制下線。
“昨天突然收到消息說你有一個私生女找上門來,家里嚇了一跳,雖然大哥和老爺子認為安家人搞鬼的機率偏高,但是根據(jù)得到的消息說這個女娃有著跟你一模一樣的暗紫色眼眸。”沈煜瑾深深地望著安月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這種眼眸顏色極為罕見的,而且是隱性基因,目前我們家族里只在你母親這一支遺傳。知道這個消息后,大哥就讓我連夜趕了過來。”
“那……時間上……”安月華經(jīng)過重啟的大腦語言中樞功能正在緩慢恢復(fù)中。
“煜琬姐兩年前曾經(jīng)委托我處理過收養(yǎng)的事,因為不是我擅長的領(lǐng)域,所以當時是介紹我的一位學(xué)長幫忙處理此事?!鄙蜢翔院喴赓W的闡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因為這幾年沈氏的核心通訊業(yè)務(wù)申報了大量的專利,又涉及不少的專利權(quán)的爭議,我是忙得頭腳倒懸,一來二去就把這事給忘了?!?p> “沒想到煜琬姐重病去世前就聯(lián)系了學(xué)長,請他務(wù)必要辦成收養(yǎng)一事,而且指定監(jiān)護人是你。說來也巧,昨天下午我們幾人在商量如何應(yīng)對這件事的時候,學(xué)長打電話給我說收養(yǎng)手續(xù)已經(jīng)辦好,問我要你的聯(lián)系方式,準備把資料寄給你?!?p> “等我們拿到收養(yǎng)文件時才發(fā)現(xiàn),被收養(yǎng)人居然剛好是夏珝琋?!鄙蜢翔幊林樢蛔忠活D地說:“都說無巧不成書,但是這次真是‘巧’得太可怕了——從時間點、切入點和效果來看,不但完全美地解決了你有私生女這件事,而且還讓夏珝琋能夠名正言順地留在你邊?!?p> 沒有人知道沈煜琬是怎么找到夏珝琋的,或者說是夏珝琋是怎么出現(xiàn)在沈煜琬的眼前,讓她知道并確定是安月華的親生女兒。
“根據(jù)相關(guān)的文件顯示,煜琬姐在兩年前就已經(jīng)著手準備收養(yǎng)夏珝琋的相關(guān)事宜,而且這件事進行得是天衣無縫,把我們所有人都蒙在鼓里,連你這個親生兒子都毫不知情?!鄙蜢翔D(zhuǎn)著手中的空杯說出自己的疑惑:“我從來不相信巧合,更不相信做局能做到無懈可擊;但如果這是一個局,我不得不承認這名做局之人心思縝密得遠遠超乎我的想象和認知……”
安月華低頭轉(zhuǎn)著手中空杯,沉默不語。
夏芷蘭,一名原本只應(yīng)是他生命中過客的女子,卻因夏珝琋的存在,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記憶中她的容顏早已被時間侵蝕得模糊不清,與她相處的那段美好時光也僅余下支離破碎的點點滴滴,他與她之間除了夏珝琋之外似乎再也沒有交集點……
安月華皺眉閉眼痛苦地回憶,不一會兒,便臉色蒼白冷汗汵汵。
“月華,”沈煜瑾喚醒回憶中的安月華,看著剛收到的郵件面色鐵青地說:“快速DNA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95%是你的親生女兒,精確的檢測結(jié)果要三天后才能出來,我們可以……”
“就這樣吧,三舅?!卑苍氯A抿著嘴擠出一句話:“其實夏珝琋那雙眼眸已經(jīng)可以證明很多事了……”
“唉……”沈煜瑾嘆了一口氣,不死心地問道:“你還是打算繼續(xù)留在壺城,你一個人帶著……”
沈煜瑾的提議換來安月華抿得更緊的嘴唇和更深的沉默。
“好吧,”沈煜瑾拍拍安月華的肩膀,慎重地說道:“我還要在壺城呆幾天,你再仔細考慮一下,關(guān)于收養(yǎng)后續(xù)的事就交給我處理吧?!?p> 感受著肩膀上透過來的溫暖,安月華轉(zhuǎn)著手中的水杯,良久之后才幾不可聞吐出一個“嗯”字。
“還有就是她的名字,”沈煜瑾在腦子里梳理了一遍后續(xù)需要辦理的事項:“現(xiàn)在她是跟著母親姓夏,你看是跟你姓安……還是……”
姓安?
安月華厭惡地皺了皺眉——當年要不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成年時就將自己名字改為“沈月華”了。
“還是叫‘夏珝琋’吧,”安月華抿成一條線的嘴唇緩緩?fù)鲁鰩讉€字:“比較好聽。”
落地窗畔的兩人仍然保持著最初的姿勢,空氣中彌漫的淡淡紫荊花香被冷冰的玻璃拒于一寸之外,不論窗外是怎樣的春意盎然,窗內(nèi)依舊是寒冷刺骨。
就在沈煜瑾都快要懷疑安月華已經(jīng)石化時,羅潔帶著吃飽玩足的夏珝琋卷著一身春天的氣息侵入這方嚴寒。
看著安月華眼角眉梢漾起的笑意,沈煜瑾覺得:春天,也許真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