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云卷舒去留無意

　　楊迢面試完之后，一走出教室，抬起頭，又是長舒一口氣，這口氣憋在心里已久，今日一吐卻沒有那么痛快了的，反而有些許莫名的悲傷。

　　她在心里向著上天祈禱：上天啊，這是我最后的底線了，底線一破，我貌似同別人已經(jīng)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了。

　　面試過了，她收到一輪面試通過的短信時也沒有特別激動了，反倒是看到短信的最后一行那句“二輪面試的時間地點已定，可以帶上自己的文章，期待你的文字哦”挺讓她有感覺的，她當下便決定要寫一篇文章。

　　只是楊迢你后來知道了吧？那樣的短信基本都是群發(fā)的，誰獨獨就期待你一個人的文字了??？

　　說寫就動手，軍訓完大概晚上十點，她也不想去計較自己花費了多長時間一氣呵成了滿滿三大張稿紙，只記得第二天一早困得要死了。

　　她寫完那篇文章足足激動亢奮了三天，不是因為覺得自己的文章寫得有多好，而是頭一次有了感覺，有了沖動，那只是將自己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感覺串連成了這幾千余字，一字一句，字字誅心。

　　是的，誅心，她覺得自己找到了寫文章那種一氣呵成的感覺，不是矯揉造作出的華麗文字，不是絞盡腦汁編篡出的文字，只是自己，只是自己的感覺。

　　她欣喜在此，高中時向來只寫保底議論文，三段式，總分總結(jié)構(gòu)，模式化地套路下來，李白杜甫白居易陶淵明，再加上某某某某胡編亂造的斯基，論證時的典型例子，什么主題都通用無疑，掙得個中肯的分數(shù)。如今沒有了這層束縛，她倒是找到了一種解脫的感覺。

　　待到她興致勃勃地把她的文章交到了那位復試的學長手里時，卻只見那位學長匆匆看了一眼，也什么話都沒說地走開了，另一位復試的學姐則要求她寫一篇一二百字的書評。

　　書評這玩意她真的是不擅長，一則她知道自己讀書少，二則她還真沒寫過多少讀后感。不過遣詞造句，她還是會一點兒的。

　　自從抓住了那份自我的感覺之后，她今后的一個個字，一句句話，都是想著來的，回憶著來的，切近于自己的真情實感，稍有偏離她便就有種寫不下去的沖動了。

　　她那滿滿三大頁“楊桃同她的文學”文章自交出去后便就寥無音信了，幾度都有要回來的沖動：好不好，再怎樣那也是我的東西，你可以無視，但我是會心疼的。

　　今后有多少這樣的東西石沉大海，已經(jīng)不是一雙手可以算出來了的，久而久之的無視也會成為習慣的質(zhì)疑的。

　　她把她那娟秀字體的書評寫好之后，看見學姐正在面試另外兩個同學，一個男生、一個女生。便就在一旁稍等了一會兒，不經(jīng)意地看著聽著。

　　“談談你們的寫作經(jīng)歷吧！”

　　男生自信滿滿道：“我之前在我們學校?？习l(fā)表過文章，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雜志上，比如說《青年文摘》上都有過我的作品，從小便就愛寫作，書也看過很多，中外名著初中前基本就已經(jīng)讀遍了?！?p>　　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楊迢一看那個女生的氣質(zhì)就覺得人家很是不一樣，她說話有條不紊，不卑不亢，不似男生的張揚，卻也全然不似楊迢那卑微的低姿態(tài)。

　　“愛好文字，喜歡古風，不才在雜志社待過，曾經(jīng)負責過一些編輯工作，偶爾自己興致來了也會發(fā)表幾篇文章，散文、書評、影評、小小說都嘗試過！”那舉手投足間都是自然而然、由內(nèi)而外的氣質(zhì)。

　　“嗯，很好！”學姐對他們投以了滿意的一笑，點了點頭。

　　楊迢聽著聽著便就不自禁地低下了頭，輕咬著唇，無措地玩弄著自己的指甲。她想起她說出自己內(nèi)心深處最大的秘密底線時，那位學姐都是波瀾不驚的。后來悻悻地把書評交了過去，略顯沮喪地回了去。

　　“你肯定能過的，不說別的，光看你的態(tài)度，滿滿三大頁，多認真啊，肯定能過的！”同她一起來的舍友在路上這樣同她說道。

　　她只低頭：“這已經(jīng)不是能不能過的問題了！”

　　她渴望她的東西被人認可，而不僅僅只是憑著一份所謂的認真態(tài)度，你可是能明白？那樣于她有一種諷刺之感的。

　　她懷揣著希望還在等，不是等面試結(jié)果，只是想等一個回話，哪怕是被人指責有多少多少的不足之處，她都可以忍的，甚至她都可以欣然接受的。因為她也知道她其實沒有什么天賦也不曾付出過比別人多多少的努力的（她看書不多），可是呢？可是呢，什么都沒有，那些文字除了她自己還記得外，已經(jīng)不知被遺忘到了何處何方。

　　是否到了以后的以后，也會同樣被自己遺忘了呢？真不好說。

　　“師父，我問你一個問題！”

　　“曰！”

　　“是不是只有讀多多的書才能寫出好好的文章啊？”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這話好熟悉啊，我好像在何處聽到過，出自哪里啊？”

　　尚帝無奈地搖搖頭，輕嘆道：“像你肯定就寫不出來什么有味道的東西！”

　　“世事洞明？人情練達？是儒家思想嗎？寫個文章怎么還要這么多的要求啊，像我就是隨心所欲著的，我崇尚道家的逍遙！”

　　“逍遙游背來聽聽！”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我忘了！”一句過后甜甜就很無所謂地說了句，“好了，咱們回到我們方才的問題吧，是只有讀得書多了，才能寫出好東西的嗎？師父，憑你這閱世萬千的經(jīng)歷，告訴我一下唄！”

　　“天賦和環(huán)境在一個人的一生中占了很大的比例，這些是伴隨人生來就有的，由基因血脈集成刻在了骨子里，融進了命運中。這些不衡的因素是需要外力來平衡的，而這外力之源便就是我們這種超脫于自然存在的存在?！?p>　　“什么……意思？”

　　“簡單點兒，舉個例子，他若是個聰明人，那你就對他施以懶惰的意念。你的任務只是盡力保持平衡，好時造壞，壞時予好，但是控制得住控制不住他，那便就是他的事了！”

　　“那要是不聰明呢？”

　　“那便就反之推導！人呢，總是能創(chuàng)造出無限可能的，只要意念夠強大，我們這些超自然之力也奈何不了的?！?p>　　“這個，和我問你的問題有關(guān)系嗎？”

　　“她是個沒有天份的人，不夠聰明，那便就用你踏實勤快不餒的意念推助她，這就是你的任務！”

　　“怎么用意念?。俊?p>　　“多看看書！”尚帝摸了摸她的頭，隨即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楊迢近來覺得自己靈感忽增，利用大學里這零散的課余時間開始放飛文筆了，當然了也是她自我的放飛，自我感覺良好。

　　當她懷著忐忑的心情急于找個人看看自己的文字的時候，眾人的反應如下：

　　先看看舍友。

　　“嗯，挺好的！”只瞅了一眼。

　　“不錯！”只掃了一眼。

　　“你這寫得什么?。堪嗌嫌猩度蝿盏膯?？團會心得？對了，還有個班會總結(jié)的，迢迢，你這么愛寫東西，不如幫我搞定一下吧，對你來說是小意思了！”

　　“迢迢，加一。你們誰打游戲??？五黑啊，來！”

　　“呃…”楊迢也不好再去強人所難了，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桌前，在一陣又一陣熱鬧的游戲槍聲下，將自己的文字一遍又一遍地讀著。

　　有人認可了，你會覺得越讀越好；

　　無人認可了，你會覺得越讀越?jīng)]意思；

　　開心時，你也會越讀越有意思；

　　不開心時，你也會越讀越?jīng)]意思。

　　這便就是楊迢，此刻她在想：真的那么沒有可讀性的嗎？問題出在哪里？是文筆不好的嗎？沒啥故事情節(jié)？是不是該讓語言幽默詼諧些呢？可是寫人生感慨這樣的事不該是很正經(jīng)的嗎？

　　她絞盡腦汁地想著，沒人給她過意見，她曾堅持過在空間一周發(fā)一篇自己寫的文章，不低于一千字，一句評論也沒有，讓她甚是心寒，從此以后，她還寫，只是設置成了僅自己可看。

　　她也繼續(xù)投稿過她所在社團的?？鞲澹瑢徃鍟r她也很認真地看過其他人的文章，不是敝帚自珍，她自我感覺能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還是只有她自己的，可能是她太意氣用事了。

　　還有靈感，能讓文字躍然紙上的時候還好，可以小小安慰一下自己，自欺欺人一下。只是啊，萬一連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了，那連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該是會多恐怖的??？你知道嗎？

　　晚間在宿舍，楊迢咬著筆半天沒有了靈感，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了，很是煩悶，加上自己投出去的自認為還可以的幾十篇文章寥無音信，兩廂結(jié)合開始了她的胡思亂想：真的就這么差了嗎？好煩??？為什么連個罵聲都沒有？從頭到尾都是我一人自導自演自賞的嗎？真是可悲啊，楊迢，楊桃，你就是個桃，一個爛桃。

　　越想越悲憤…氣得想要不可理喻地哭。

　　她抬頭看看其他人都在干什么啊，尋求一下安慰。

　　“你們都在干嘛?。俊睏钐鰡栔?。

　　沒人回答，她摘下耳機，定睛一看，哦，打游戲啊，好吧好吧，她低下頭繼續(xù)盯著紙筆，半天仍是一個字沒出。

　　“你們帶帶我吧，我也想玩！”楊迢終于不行了，拍案而起。

　　“啊，什么？”

　　“我也想玩！”

　　“稀奇啊，你居然也想玩游戲了！”

　　“嗯！”楊迢放下筆，鄭重地回道。

　　“那你先下載王者榮耀，一會兒我?guī)?，我可是玩得很好的！”舍友皆是慷慨道?p>　　“嗯！”仍是一副同方才決心已定時的視死如歸模樣，看著人家活得那么瀟灑，她想啊，自己又何必將自己困頓于那所謂的遙無歸期的夢想之中呢！

　　一連三天，她都沒有動筆了，這些日子，很瘋。大晚上的，她們宿舍六個女生從超市買了罐裝啤酒還有小吃，席地而坐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微信群里搖骰子，點數(shù)最小的要選擇大冒險或是真心話的哦！”

　　楊迢搖了一個三，不過很慶幸她旁邊的那個女生搖了個最小的一。

　　那天，大家還都蠻灑脫的，楊迢一個人就喝了三罐啤酒，別看她弱弱小小的身體，乖巧文靜的模樣，那里面可是蘊含著一份不可測的靈魂的。

　　其他人商量著問題，要問什么好呢？這也是個問題的，半天他們不知道問什么。

　　“你以前有沒有跟人好過？”

　　“沒有，本人已經(jīng)十八年不曾談過戀愛了，你們有合適的話一定要給我推薦一下！”

　　“那你以前有沒有喜歡過什么人？”

　　“沒有！”她說得一本正經(jīng)，干凈利落。

　　“我不信！”

　　“真的，我就是覺得我周圍的男生好幼稚的，我喜歡成熟一點兒的！”

　　“那好吧！”

　　“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我男神！”

　　“你男神？”

　　說話的女生捂住嘴：“還沒到我呢，一會兒再說！”

　　……

　　“跟你新交的男朋友做過的最親密的動作是什么？”

　　“這個要我怎么說?。　毙∧樢患t。

　　“拉手？親過？”

　　“嗯！”

　　“我那天晚上在操場都偷瞄到了，不可描述！”

　　“你晚上去操場大眼一掃，干什么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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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覺得咱們專業(yè)的哪個男生最好？”

　　“我覺得咱專業(yè)男生的顏值真的是沒救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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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種種是她們的熱火朝天，楊迢隨之一笑，她就是有種特別想喝酒的沖動，想嘗一下醉了的滋味，她覺得自己是被夢想拋棄了的悲哀的人。

　　“迢迢，沒抽到你，你好歹也幫忙想個問題?。　?p>　　“是啊，別看你瘦瘦的，還挺能喝的啊，這都是第三罐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失戀了呢！”

　　“那我也問個問題，你的夢想是什么？”她明知這個問題本身就有點兒不起意的，可不知為何還是脫口而出了。

　　“夢想？就這個?。课业膲粝刖褪怯谐蝗兆兊煤苡绣X很有錢，成為一個富婆！”

　　“我也是啊，想變得有錢！”她也笑。

　　“來來來，下一個！”

　　終于到了方才那個說男神的女生了：“我高中時喜歡了一個男生三年，你們是不知道的啊？他不僅長得好看，年年年級第一，品性還周正，他簡直就是完美，從青春小說里走出來的男主角。應該感謝他給了我們高中時代可以明戀暗戀的人，我還跟他表白過好多次的，見誰都說他是我男神，你們都不知道我那時有多瘋狂，雖然都是無疾而終的！”

　　楊迢看著那個眸中閃光的女孩，問了句：“那你可是曾后悔過？”

　　“那時候真的是傾盡心力，不過后來還是只當了朋友，被拒絕很多次的時候也難過過，可是啊我喜歡就是我喜歡，他不喜歡就是他不喜歡，日后想起來還是很美好的，所以不后悔也不遺憾了，自己曾經(jīng)喜歡過一個很好的大男孩！”

　　楊迢有點兒被觸動到了：至少日后想起來會很美好，所以也就不后悔不遺憾了。

　　接下來終于到她了。

　　“楊迢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還未待她說話，就有人先替她說了：“當然是言午了，這還用問嗎？”

　　“對啊，就是我家言午啊！”

　　“你整天整天你家言午你家你家的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別說那些不靠譜的，我們說的是現(xiàn)實生活中！”

　　“是啊，楊迢和言午隔得太遠太遠太遠了?！彼?，“現(xiàn)實中，貌似還真沒有！”

　　那個“逸于何乎，觴世天下”的人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