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此,尤其提及“虛偽”那個詞后,競越發(fā)想要說下去,那時他自己都本能地在想,人啊,若是能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找一個出口,本性使然,那一定是可以妄顧所有道理的。人啊,只要能讓自己解脫,本性使然,那自欺欺人地去扭曲事實也不是不可以的。
“你不覺得自己才是虛偽的嗎?妄圖以這種方式束縛住我,你方才是不是故意的啊?故意激怒我,故意讓我同你發(fā)生關(guān)系,然后賴上我,還有你父母恰好就在這個時候趕來了,這一切都是你設(shè)計好的對吧?沒看出來,你居然如此…手段高明,這就是你喜歡我的手段方式的嗎?”
他越說越激亢,可是他知道他那餓狼般的羈傲目光看著的不是眼前的她,而是一汪無盡的黑暗。理性一點兒,他更像是在同四周那虛無縹緲的什么可怖東西搏斗:“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你還用這種手段?越是你這種人,人前表現(xiàn)得乖張,骨子里透著的都是卑賤,虛偽?!?p> 女孩兒已然泣不成聲,她雙手抱頭,繼而連哭的聲音都發(fā)不出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如她,他卻一點兒也不想憐憫,他覺得那是她的懦弱助長了他的氣焰。他不要在乎對錯了,此刻,他就要是個惡人,是個徹頭徹腦的惡人,沒人可以管住他的。
他越發(fā)想要說下去,似乎大腦已停止了思考,心間只覺得這樣爽快,貪戀這份口舌之快。一條漆黑的路走到黑,沒有人拉一把那便就是要墜入無底深淵了。
“程憶塵,你不是…這樣…的!”女孩兒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他覺得此刻他正眼睜睜地看著他身體里的那個魔鬼蠢蠢欲動,明明可以制止住他的,可他還是無動于衷地任由他操縱著:“我就是這樣的,這就是我的真面目,我也虛偽,我也都是裝出來的,我們一樣,不對,是你更甚之。還有你一直說喜歡我,喜歡我什么???是喜歡這張帥氣的臉,還是喜歡我有錢可以滿足你的任何需求,還是貪戀我可以對你好得無微不至,說白了也都是這些,誰多對你好一點兒,你就覺得要愛得要死要活了的,你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如此幼稚又天真的嗎?你…”
他忘乎所以地正說在興頭上,“啪”地一聲,門開了,臉上也重重地挨了一巴掌。那巴掌是喬阿姨打的,下手很重,她的手該也同他的臉一樣火辣辣的,臉部在抽搐,手掌在顫抖。
好似被潑了一盆冷水,他怔住了。
“程憶塵,我的女兒豈容你這種人如此污蔑,是她為了你求我,我是不忍心,所以才任由她對你說這些話,你知道她剛才跟我說了什么嗎?”依依輕掩口鼻,倒吸一口涼氣,指著他繼續(xù)道,“卑微,是不是在你眼里所有人都該卑微得不值一提的。這個世上,誰比誰卑微,誰又比誰高貴的???我告訴你,喬喬是我的寶貝,她比誰都要高貴?!?p> 憶塵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此刻他覺得魔鬼被抽走了,連帶著魔鬼還吸走了他的勇氣,喬阿姨那力竭聲嘶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他仿若覺得自己耳鳴了,可所有聲音都還是那般清晰刺入。
“可是你剛才的話可是人話?你別以為你家有錢就了不起了,你別以為自己有點兒小聰明就了不起了,我的女兒她從不稀罕這些,她要這些我們都能給,加倍給。你別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程舒浩有你這樣一個兒子,真是他人生的一大污點,唯一的污點!”
“我不是,我不是,本來就是她自己也不矜持,是她一直說…我沒想要…”一聽到程舒浩那三個字,他的心頓時就被徹底震撼得慌亂了,他惱惱地想要解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似如何也都解釋不清楚了。
“媽,媽,媽,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是我不好!”喬喬起身拉住了她母親,哭著道,“我們回家,喬喬想回家,回家!”
“就沖著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喬喬,媽媽告訴你,他不值得,更是不配?!?p> “回家,爸媽,我們回家,回家好不好?”
“好,我們回家,回家,他根本就不值得我最好的女兒?!?p> 他一時間感覺自己的頭像被灌了鉛一樣壓根就抬不起,迷離紛雜的人聲中,他只聽到了喬喬的哭聲,她怎么哭得這么傷心啊?
喬阿姨在說什么?宋叔叔在說什么?羅叔叔又在他跟前說了些什么,他通通都聽不見了,他也不想聽見。他動了動嘴,第一意識競想問一句:喬喬,你怎么哭得這么傷心啊?你告訴憶塵哥哥,誰欺負(fù)你了?
第二意識下他明白了這一切都不是夢,是真的,他真的欺負(fù)她了,那個他尚且還愛著的女孩兒。他還對她說了好多難聽的話,他怎么可以這樣對她說話,就是因為她沒叫他憶塵哥哥的嗎?就是因為她說她愿意為了他卑微得不在乎他的過去的嗎?到底是為了什么的???
他癱坐在床邊,雙手抱著頭,低低地埋著腦袋,忘記了周圍還有沒有人,他抬不起頭,他告訴自己他該想:到底為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房子里終于安靜了,安靜得讓他可以清醒了,不用再假裝恍惚地糊涂了,終于可以蘇醒了。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了他一人和一個死寂的夜晚。
他目光怔怔地盯著門口,突然間他覺得好無助好…害怕。
“爺…爺!”他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在像一個孩子一樣呼喚著他們,他的親人。
“憶塵啊,怎么了?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的嗎?”爺爺?shù)穆曇艟尤荒敲辞逦?,明顯不像是被吵醒的,好似已經(jīng)知曉了一切,正在等待著,他心虛地想著。
“沒有,沒有!”一連說了兩個,倒吸一口涼氣,輕聲說了句,“就是憶塵想你們了,你們在哪兒???”
孩子眼睛紅了,眼眶中盈滿了亮晶晶的玩意。他聽到了電話那頭的茫然之聲和猜忌之聲,微微偏過頭,深呼一口氣,將那無措的聲音偽裝成了慣常玩味的聲音:“沒事,我就是突然想起來,爺爺你不是常說你失眠嗎?剛好憶塵今晚也失眠了,所以預(yù)備陪你聊聊天?。 ?p> “我失眠那是在家被你氣的,現(xiàn)在在外面那睡得可好了呢!”看來他偽裝得很好,爺爺并沒有發(fā)覺。
“騙人,這都凌晨三點了,你要是睡著了那肯定不會手機響一聲就立即接了,也就不會說話說得這么清楚的,還把憶塵的名字叫得那么親切,所以你肯定也是想憶塵想得失眠了的!”他在笑,仿若在為自己分析得頭頭是道而沾沾自喜。
爺爺?shù)男β晜髁诉^來:“前幾天睡得還挺好的,就剛才做了個不好的夢,然后就一直沒睡著了,倒是你啊,小小年紀(jì)還失眠?這都什么時辰了,定是貪玩忘了時間,或是大白天睡覺要當(dāng)夜貓子的吧!”
“哎呀,被發(fā)現(xiàn)了,爺爺,其實我是想……跟你商量個事!”
“一猜就是,說吧,想干嘛?”
“我想轉(zhuǎn)學(xué),還有咱家房子太小了,我住得不舒服!”
“你這少爺病啊,真是小時候被慣壞了!”
“爺爺,你就同意唄,這個小破地方,我待的真的不舒服!”
“這戶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也著實麻煩,你就先好好在那兒把高中念完了不行嗎?”
“不行,我不喜歡這兒,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你現(xiàn)在不回來,我就自己走了!”他故意任性地說著,“不然你可以委任我那四個爸爸幫忙,或是羅……陸叔叔,對,就陸叔叔,我想去他那兒,那兒是個大城市,挺好的。反正你不幫我的話,我就自己胡弄了??!”
他說了違心話,這是他爸爸待過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會不喜歡,他只是害怕了,想要逃避了。
“行行行,我這就回來給你弄,你別急,過幾天我和你奶奶就回家,這把老骨頭啊,被你折騰得都要散架了!”
“那沒辦法,誰讓我是你親孫子,我爸是你們親兒子的呢!”
“是啊,爺爺?shù)挠H孫子,你別急啊,我們這兩天就能回來!”
“嗯,那爺爺你們快點兒,憶塵…真的想你們了!”
“嗯!”
“那爺爺,你甭操心了,快快睡著?。 ?p> “嗯!”
“那爺爺,我掛了!”他掛下的前一刻隱約聽見那邊傳來的微弱聲音,“憶塵,你是不是闖禍了?。俊币不蛟S是他心虛了才聽見的。
那注定是個無眠之夜,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星星在閃爍:剛剛明明還好好的,明明還好好的,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喬喬,喬喬,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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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只覺自己的手已經(jīng)無所依存,她還未完全反應(yīng)過來,那一瞬就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一瞬本來就挺短的。她張了張口,看著身旁那個波瀾不驚的他,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此刻,她該說些什么的呢?沉默是金。
“尚甜甜你還真是個擺設(shè),你就傻傻地看戲?”
“你剛才怎么不提醒我?我也沒預(yù)料到會變成這個樣子的?!?p> “算了,你早預(yù)料到也是這個樣子!”
“那師父我還能做什么補救一下的???”
“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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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座新城市,他不期待新家,第一時間不打招呼地來到了陸家。
“叔叔阿姨好!”
“這是憶塵,就是舒浩的兒子!”陸佳禹介紹著。
“啊,好,我都還沒見過的呢,都長這么大了?!标憢寢尨蛄恐Φ溃苁怯H昵,“這模樣還真是讓人越看越喜歡!”
憶塵也第一次見陸媽媽,加上腦海中有根神經(jīng)還繃著,他只偽裝著抿嘴一笑,沒有多言。
“憶塵,你不用客氣,隨便玩。小千他近來在補習(xí),會晚點兒回來的!”
他有那么多的朋友,為何獨獨只想跟他說說話呢?
陸叔叔和阿姨跟他聊了很多,他們貌似片刻都未曾停歇下來,他答得很好,然而也挺心不在焉的。
“程憶塵?”小千本還是垂頭喪氣地一臉疲憊,一回家看到那位新客人,不由得讓眼里的慘淡愁云消散得剎那盈滿了驚喜,脫口而出,“你怎么浪到我家這兒來了?”說罷瞅瞅他那個一直要把他培養(yǎng)成紳士君子,該出口儒雅一笑溫潤的媽媽,只放下書包來到了憶塵身邊。
“我家你都住過,你家我就不能住了嗎?”他孩子氣地說道,堵得小千不說話了。
倒是把陸媽媽逗笑了:“當(dāng)然了,憶塵想住當(dāng)然可以住了,住多久都行的!”
――――
“誒,你怎么一直都不說話?這不像是你的風(fēng)格的??!”書桌前的小千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問道。
“你不是要學(xué)習(xí)的嗎?我答應(yīng)過你媽,絕對不會打擾你的!”他心不在焉地隨意應(yīng)和了一句。
“你說這話我還真不信?”小千笑出了聲,隨即把書往桌上一扔,轉(zhuǎn)身對他道,“你這蔫蔫的樣子可不對勁的啊!”
“你怎么不學(xué)習(xí)了?。靠烊W(xué)習(xí)去,我就是來你這兒躲個清凈的,你快學(xué)習(xí)去,不然我告訴你媽,說你不好好學(xué)習(xí)!”
“得,得了,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啊,憶塵少爺怎么都能張口閉口學(xué)習(xí)了的???!”
“滾,快滾去學(xué)你的習(xí)去,別打擾老子思考人生!”憶塵黑著臉瞅著他道。
“思考人生?”小千抿嘴一笑,饒有意味地坐到了他身旁,“思考嘛人生的?。扛艺f說唄!”
“不!”他偏過頭,也不理他,只說,“你快學(xué)習(xí)去啊,待會兒你媽逮住你了,可別說是我咋了你的!”
“我這幾年學(xué)得頭都快炸了,得虧是我心態(tài)好,不然被他們這樣整得遲早得抑郁或是跳樓了。”小千剛抱怨完,就悄咪咪地瞅了瞅門口,沒了動靜才輕舒一口氣。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憶塵不由地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知道楊桃那句生為夢者,我很抱歉,出自何處了?!”小千笑問道。
“好精辟的話,我居然才發(fā)現(xiàn)!小千,其實我都不該存在的,你都不知道我生下來多不易,我爸不要我,我媽也不愿意,我本不該如此抱歉地生的?!?p> “你說什么呢?是發(fā)生什么了的嗎?”
“發(fā)生了好多事,好像又只有那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