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酩望著小樓的臉龐看不清表情,可是平靜的語氣里卻起了些波瀾“但還有一種辦法?!?p> “什么辦法?”
不酩突然意味不明的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被看得莫名其妙,可他只是看了一眼,就飛快的轉(zhuǎn)回去了。
緊接著,他開口道:“晉州地處人間繁華地帶,這些年雖然時局動蕩,但是依舊是人間氣脈交匯的重鎮(zhèn),不過,氣脈之下必有九泉,晉州的地脈為了抑制城下的煞氣,必須借異寶壓制,而壓制晉州城煞氣的這件異寶含有無限生氣,要替一個人續(xù)命,自然只是小事一樁?!?p> 我眨眨眼,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他先前看我那一眼的意思,只是······
盯著他的背影,我思祔了一陣,才走到他身邊低聲道“那這么說,這府里的主人是盜走了那寶貝咯?”
不酩還在看著那棟樓,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并非如此。”
“那是怎么回事?”我鍥而不舍的繼續(xù)問。
不酩忽然嘆了口氣,轉(zhuǎn)過頭來對我道“我們進去吧!”
進入小樓,雖然沒有吃晚飯,但我還是被那股味道弄得差點吐出來,也總算明白了不酩說的難受是什么意思。
趴在窗臺上干嘔了半盞茶,直到我總算稍微適應(yīng)了這里的味道,不酩才收回幫我拍背的手,帶著我走進內(nèi)室。
轉(zhuǎn)過繡著大朵鮮艷彼岸花的落地屏風(fēng),掀起石青色的垂地軟簾,繡著白鶴的床幔子間,我隱隱約約看見里面靠坐著一個人,手里拿了一本文案似的東西,身邊還放著厚厚一摞。
因為不酩在進來前掐訣驅(qū)走了下面的仆人,我們便毫無顧忌的現(xiàn)了身走了進去。
靠近些時,不酩還踩出了腳步聲,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見我就要轉(zhuǎn)過去,不酩連忙拍了拍我示意我回來,我有些不情愿,但還是乖乖的和他一起回到屏風(fēng)后面。
“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不酩的聲音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眨眨眼,我用同樣的方式傳音給他“你說!”
“無論發(fā)生什么,不許做任何事,無論結(jié)果到底是怎么樣,不許傷他性命?!?p> “這是兩件事!”我一臉無辜的挑刺。
不酩眼里閃過一絲好笑,搖搖頭,他長長的睫毛扇了扇“這是一件事?!?p> 我嘟著嘴,不答話,只是笑嘻嘻的看著他。
和我對視了一會兒,不酩似乎明白了即便叮囑了我也沒有什么意義,又深深看了我一眼,他才轉(zhuǎn)回腦袋,伸出手指敲了敲屏風(fēng)。
我忽然想起來,這繡著彼岸花的屏風(fēng),不是和那狐貍精船上的一模一樣嗎?
未待我多想,床幔子里劇烈的咳嗽聲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
那人咳得渾身顫抖,我都懷疑,他是不是連肺都快咳出來了。
伴隨著他的咳嗽聲,腐爛的味道一股一股的往外沖,我雖然站的位置離他還有幾丈遠,卻還是被熏得有點受不了。惡心勁兒正止不住往上沖的時候,我忽然聽見帳子里頭傳來一個微弱卻激動的男聲“雪膩,雪膩你終于回來了,咳咳,怎么,怎么這么久才回來?”一激動,男人又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我回頭看了不酩一眼,卻見他端著撲克臉,沒有一點表示。
我不由有些納悶,只是這位主兒的心思有十八個彎,我一時間也猜不到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想到那狐貍精···我終究還是有幾分愧疚,猶豫了一下,我道“雪膩不會回來了。”
啪嗒。
是書從手里落下的聲音。
我立即心虛的瞥了瞥不酩,不過他依舊在盯著屏風(fēng)上的彼岸花出神,似乎沒有在意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吃了定心丸,再次出聲道“雪膩她不會回來了。”
里面這次安靜了很久,就在我懷疑他是不是被這個消息給打擊的猝死了的時候,我終于聽見方才那個低低的男聲。
“我早就對她說過,要她不要做那些事,只可惜···”說到這里,他似乎再也說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劇烈的咳嗽聲,好半天,他終于斷斷續(xù)續(xù)的繼續(xù)道“只可惜現(xiàn)在,什么都晚了,咳咳,咳!是我害死她的?!?p> 我心里重重一顫。
強壓下心悸,我有些惡意的道“沒錯,就是你害死她的?!?p> 里面的人突然一噎,我心里一時間更加煩躁了,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深吸一口氣,剛準(zhǔn)備說話,卻聽見里面的男人道“她,那她最后,最后沒有留下什么話嗎?我,我···我只想知道最后的······”
男人虛弱而唯諾的聲音讓我愈發(fā)暴躁,我一拳砸在屏風(fēng)上“沒有!”
因為她還來不及說什么,就被我殺了。
“···喔?!庇指袅撕芫茫锩娴哪腥瞬诺吐涞幕亓艘痪?。
我忽然間明白不酩帶我來這里的意義。
他的確沒有責(zé)備我一個字,他只是帶著我,來見了由我一手造成的后果。
僅此而已。
可這樣的沉默比責(zé)備更加恐怖,讓我不得不去反思,自己當(dāng)時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我轉(zhuǎn)頭,心情復(fù)雜的看向不酩,不酩卻沒有看我,只是盯著半開著的窗戶外的一個方向。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傍晚的夕陽給整個府邸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橙色,最后的陽光漏下來,落在地上,打出一片淡淡的金黃。
這時,里面的男人再次虛弱的道“那,那她···”說了幾個字,他忽然停下里,似乎不知道到底該怎么開口,過了一陣,他好像終于緩過了神,對我道“謝謝你告訴我······”
我的心揪著疼了一下,怒氣也莫名消散了。
“對了,你是她的朋友吧···我,我能見見你嗎?”
見我?為什么?
我一怔。
隨即,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唐突了,連忙解釋道“咳咳,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他的朋友是什么樣的,因為,因為我···我從來都不了解她······”
我腦子一熱,也顧不上去注意不酩了,抬腿就沖進了內(nèi)室。
隨著遮掩的屏風(fēng)閃開,我終于見到了那個讓狐貍精雪膩到死都在牽掛的男人。
他青黃著臉,頭發(fā)沒有梳,凌亂的散在整個枕頭上,邊上,還有七零八落的堆著一大摞公案的冊子,見我進來,他連忙掙扎著想要從床上起身,結(jié)果他一動,又是一陣山崩地裂似得咳嗽。
我嚇壞了,趕緊沖過去把他按回床上。
咳嗽了一陣,他終于緩過了氣,抬眼對著我輕輕的笑笑。
雖然這男人已經(jīng)病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可這個笑容卻和不酩往日的笑容相似的很,我一時間有幾分愣神,直到那男人連喚了我?guī)茁暎也呕剡^神來。
“正是抱歉,我這個樣子,嚇到姑娘了?!彼嫒艚鸺垰馊粲谓z,還抬頭費力的對我說話的樣子實在讓人揪心。
我覺得罪惡感更重了,不顧熏天的臭味,我蹲下來,趴在他的床邊上,慢慢道“你快要死了?!?p> 男人露出一個笑來。
“我知道?!?p> 我鼻尖一酸。
用力的揉揉鼻子,剛準(zhǔn)備說話,卻看見那男人費力的從床上爬起來,隔著簾子鄭重對我一拜。
我懵了,條件反射的想上去扶他,他卻揚手止住了我的動作。雖然已經(jīng)病入膏肓,可并不影響他本身的風(fēng)度,若是他沒有生病,也定然是個風(fēng)度翩翩眉清目秀的俗世佳公子,也怪不得那狐貍精哪怕到死,也想著要救他。
只不過這樣一想,我立即更加難受了,又揉了一下鼻子,我道“公子這是何意?”
“我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男人靜靜道。
我認真看著他。
他垂下眉來“姑娘若是方便,能在最后的時間···偶爾來這里嗎?”
讓我來看他?!
我一定是聽錯了!
瞪圓了眼睛盯著他,我問“什么?”
“我···”男人似乎很慌張“我只是想聽聽以前的她是怎么樣的···畢竟,”他苦笑一聲“我都不了解她?!?p> 原來是這樣!
我點點頭,卻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可一觸及到那男人小狗般可憐巴巴的目光,我腦子里立刻冒出了尉遲達那張傻兮兮的臉,一拍胸脯,我爽快的表示,自己一定會來陪著他,至于關(guān)于那狐貍精的事···隨便扯扯就好,反正她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死了。
將下次來看他的時間約定在三天后的月圓夜,其實我本來想一直待在他身邊,畢竟看他咳嗽的那個樣兒,總覺得一陣風(fēng)吹過來都能要了他的命,三天可不是一兩個時辰,人可是說沒了就沒了!
可奈何那名叫何葉的公子卻嚇得臉色發(fā)白,驚慌失措的擺手說這不合禮數(shù),實在是個迂腐的東西!感嘆了一句,我總算想起了被我丟在外頭的不酩。
和何葉告過別,我拐出內(nèi)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戶邊上的白色人影。
聽見腳步聲,不酩淡淡回頭,朝我招了招手“你來看!”
我自覺還了狐貍精的情,心情大好,見他叫我,便樂呵呵的湊過去,從他胳膊下一咕嚕鉆到窗戶邊,扒著窗沿問“看什么?”
“哪兒!”
不酩指了一個方向。
鱗次櫛比的閣樓在半黑的天色下泛著微微的光澤。
不酩手指的地方似乎有一個陣法,可我實在看不清,看了一好一會兒,也沒看出來個所以然,再加上我向來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所以很快,我就轉(zhuǎn)到其他地方去了。
不過雖然沒有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陣法,我倒是看見了兩棟專門給妻妾住的紅樓,相對來說還算精致,大概就是之前狐貍精住的地方。
見我沒有興趣,不酩也不再多言,收回手,同我一起離開了何府。
回去的路上,不酩問我何時再去見那男人,我有些意外,還道他沒有注意我的動作,感情是另有打算!
不過不酩是好人,我也沒有必要瞞他什么。看我把我和何葉的對話繪聲繪色的演了一遍,又大肆吐槽了一頓那何葉公子迂腐的腦袋之后,他才耐心的點了點頭,從手上的念珠串上取了一顆念珠用線穿好掛在了我脖子上。
我本來還有點摸不著頭腦,但接著卻聽見他說他要去地府一趟,最近不在,所以將這顆珠子借給我防身。
剛準(zhǔn)備嘲笑他大題小做,我突然反應(yīng)過來,震驚道“你,你去地府做什么?”
不酩眸光清澈如水,仿佛承載了一灣的星光,他低下頭,眸子印著我傻乎乎的模樣。
“我不是答應(yīng)的雪膩施主要救一個人么?”
“喔!”我反應(yīng)很快“你要去幫何葉改命!”
“嗯?!?p> “那,”我蹦起來“那何葉豈不會不會死了?”
“的確如此。”
“那我現(xiàn)在回去告訴他!”我興奮的準(zhǔn)備往回跑,卻被不酩一把攔住,我不解,不酩卻道還是等改過命之后再去告訴他。
雖然心里還是想將這件事告訴何公子,但是礙于不酩在這里,我也不好當(dāng)著他的面和他唱反調(diào),于是我只好不停催促不酩去地府。
不酩被我磨得沒了招兒,只得叮囑我一番,去地府改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