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兒何必動怒。”
女人的聲音慢悠悠,細聽猶如微風振簫。珠簾里,赫然擺著一方墨青案臺,上面只有一只精致小巧的香爐橫臥,王娡伸出手,如潤玉般的指尖輕輕撥動了一下爐蓋,她的唇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跪在下方的竇嬰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劉徹抬眉,目光定定地看著她。
突然像是眉間一松,他揚聲:“母后,朕已經(jīng)長大?!?p> 幾乎是一瞬間,朝堂之上的眾臣皆感受到了兩方的不退不讓,肅凝的氛圍達到巔峰。
劉徹當年匆匆即位,因著尚且年幼,其母王太后王娡便仿太皇太后,在朝堂上位設了一方珠簾,每日的奏折要先遞與她過目。
寓垂簾聽政。
王娡那用炭墨描得細細的柳眉蹙了起來,唇邊的弧度卻是依舊上揚,她此時無比清楚。
劉徹,她的兒子,如今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讓她下不來臺,到底是開始忌憚她了…
“竇大人請起罷?!鄙倌甑_了口,說出的話卻讓眾人大跌眼界。
“竇卿這些年來待朕如同親子,親自教朕習字研兵法,無愧父皇所托。但,朕既為天子,便理當以民為先,北塞之事,朕有責,但竇嬰你!”說到后面劉徹臉上浮現(xiàn)不忍的神情,“朕不撤你的職,但要收回你的府邸,罰俸一年?!?p> 竇嬰陡然失力了一般跪坐在地,他周圍的眾卿臣卻是覺得劉徹很是寬宏大量,紛紛稱“陛下仁慈”。竇嬰這才醒過來,忙爬地跪謝隆恩。
王娡只淡淡瞧著,長長的指甲在香爐上劃出一道細線,她保養(yǎng)得姣好的面容驟然顯露一絲龜裂。
……
天氣轉涼,劉徹披著繡了金線暗紋的赤黑大氅,手里握著的書卷再怎么也看不下去。目光又觸及到案上的奏折,一卷一疊的,被內(nèi)侍擺放得很整齊,只是不用他翻開來看,也知這些群臣進柬的折子被一一批閱好,畫著朱砂。
他也不知怎的,又想起前幾日在朝堂上他欲廢竇嬰之事。
他早早便知竇嬰是母后的人,即位初王娡要垂簾聽政也便罷了,只是他怎能想得到他的好母后竟在暗地里拉幫結派,想要在他的朝廷里培養(yǎng)勢力!
那日他自是沒奪回實權,王娡一句“懲治完竇嬰便罷了”就將他的話堵了回去。
劉徹本就是借題發(fā)揮,借北塞之事將竇嬰打壓,卸王娡一左膀右臂。
所以王娡如此說了,他便也沒有辦法。
只是……
咚。
他將手里的書狠狠甩在桌案上,迎著冰冰涼涼的細風,他大步邁出了殿門。
他不想。
每一次被竇嬰指著書,背無厘頭無聊無趣的文章,暗澀難懂的政治時事也不敢去請教,遮遮掩掩地藏拙。
每一次大臣們上諫的奏折也要被旁人批閱,被旁人指點,由旁人做決定后再來讓他過過目。
他真的不想,這個旁人是他的親生母親……
原本昏沉的頭腦被迎面而來的風猛地一擊,算是清醒了。他站定步子,身后的小內(nèi)侍縮了縮頭,不明白自家主子為何一臉黑黑地沖出來,走了一會又突然止步。
“去椒房殿。”
淡淡的話拋下,卻在小內(nèi)侍的腦子里炸開了花。
椒房殿,不是皇后的寢宮么?
皇后不是不招陛下歡喜的么?怎么現(xiàn)在又……
看著前面挺拔的身影越來越遠,他連連甩去腦海里的念頭,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