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建元135年,武帝生母王太后于長樂宮崩逝。
武帝舉國哀悼七日,宮內(nèi)白衣縞素,而劉徹本人更是跪靈三日,以觀孝表。
長樂宮內(nèi),大殿內(nèi)有戴了鬼面獠牙面具的道士在舉著木劍,跳著大搖大擺的舞,幾人群圍在一塊,似在作法。
殿內(nèi)的門簾錦屏被一一撤了下去,換上了稠白縞素,而王娡生前收納的那些金具玉器依舊好端端地擺置在原位,不曾絲毫挪動半分。
王良很是苦惱地瞧著面前的主子,手中的飯菜不知該如何是好。
面前跪得一絲不茍,身材挺朗的男子面沉如水,黑紅的朝服著在他身上有說不出的威嚴俊朗。約摸是許久沒合眼,他眼底泛著一片淡淡的黑青,細細的胡髯冒了出來。
“陛下,奴斗膽,您已跪了三日了,先去歇息……”
“聒噪!”劉徹出聲,緩緩轉(zhuǎn)頭,卻不是看著他,而是看向外邊的大殿上。
王良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他連連道:“奴這邊將他們趕走!”
劉徹抬頭看著距他三尺高的牌位,啟唇:“殺了?!?p> 王良面上一抖,小心地瞧了瞧他的神色,似不覺作假,這才應喏下去。
出了內(nèi)閣,他瞇著眼瞧金碧大殿上穿著奇裝異服裝神弄鬼的幾人,心里暗嘆他們倒了八輩子霉運。
王良,作為劉徹十六歲登基便服侍左右的內(nèi)侍,直至如今王太后崩逝,已經(jīng)有了五個年頭。雖不算長久,但他卻是作為旁觀者將陛下和先太后的內(nèi)斗瞧的一清二楚。
這先太后生前打著輔佐幼帝的名號,效仿如今也已然逝去的太皇太后,開始垂簾聽政,欲將軍政大權(quán)獨攬。
這其中啊,母子倆自有許許多多不合的主觀,就拿該尊崇什么道教來說。
先太后同景帝一樣尊崇黃老之學,主張無為而治,并開始迷信符箓丹道和齋醮科儀。而武帝則信仰孔孟的儒家思想,兩人觀念不合,每每皆是武帝敗下陣來。
如今先太后已逝,這些個道士又不知好歹地在這晃悠,陛下哪能不拿他們開刀呢!
想著,王良搖搖頭,出去喚來統(tǒng)領將他們都帶了下去。
劉徹緩緩起了身,目視前方的靈牌,上好的檀香木雕刻成的牌位,透過瑩潤的陽光,散著低沉暗斂的氣息。
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幼時王娡教他習字讀書的情景,那時的王娡一身美人的宮裝溫溫柔柔,她沒有那么多想法,一心一意對他好,助他擠掉劉榮登上太子之位,直至后來登臨帝位。
是什么時候她有了那股子不該有的念頭?或許是她做盡努力去得圣寵,卻不及栗姬一聲“陛下”便能將他父皇的魂勾走,又或者父皇寧愿立那個蠢如草包的劉榮為儲君,眼里都看不到他劉徹的影子,就因為他是栗姬之子。
又或許,是在她投報無門時不得不靠一朵海棠繡紋來博長公主歡心,甚至賠上她的全部身家去博一個靠山……
所以她才那么渴望權(quán)力,到最后甚至想要擠掉他,自己…上位?
劉徹痛苦地闔上了眸子,雙手緊握成拳,腦子里一會是從前王娡在前殿當著朝臣的面,對他道陛下年少輕狂,一會又是她臨走前,虛弱地躺在病榻上,白成紙的面容終于黯淡下來,她說她有悔……
……
劉徹罷朝的第四日,那抹身著朝服,頭束九毓冠冕的身影準時出現(xiàn)在未央宮前殿。
他甫一出現(xiàn),群臣高呼“萬歲。”
劉徹一言不發(fā)地登上首位,長眸一掃底下,盡攬眾人心思。他也未說讓他們起來,只淡淡地給了王良一個眼神。
王良立刻會意,他清了清嗓子,拿出那一卷早早便擬好的圣旨,他高聲道:“奉陛下圣喻,太尉田蚡,德才兼?zhèn)?、燮理陰陽,乃朕之股肱耳目,特封其丞相之位,欽此?!?p> 田蚡當即垂首下去,雙頭舉過頭頂,高呼:“臣謝陛下隆恩!”
王良將那卷圣旨放置他手中,心道:陛下怎的又重用起這位舅父了呢?不過他很快掩下眼中的疑惑,只歡喜地道:“奴家恭喜丞相大人!”
四周的大臣原本皆是惶恐不安的神情,如今卻都摸不著頭腦起來。
他們里面有不少是王娡的人,如今王娡一死,他們自然都有些潰不成軍,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朕知曉,諸位皆是有志之士,而朕唯一心愿便是能像先皇那樣治理好這泱泱大國。所以缺了諸位自然不行,但倘若有人還愿追隨母后,那朕便賜他三尺白綾,一同隨母后葬入皇陵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