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誅心
“秋娘,秋娘……”
她懶懶地睜開眼,見是月娘,又慵懶地翻了翻身,不再看她。
“秋娘,你快些妝扮吧,今日趙府里遞了信來,要請?jiān)蹣抢飵讉€(gè)姑娘過去,管事選了你呢?!?p> 月娘扒著她的肩膀,又將她的臉撥過來,掰開她的眼睛。
她懶懶地伸手拍去月娘的手。
“哎呀,姐姐,都說春困夏乏,如今正是三月底的好時(shí)候,我困的不行,你替我去吧。好姐姐?!?p> 她眨眨眼,拽著月娘的袖子。
“你以為我不去嗎?我若是不用去,替替你還是好的,可我今日也是要去的?!?p> 月娘拽過自己的袖子,又開始催她,“你快些起吧,妝扮妝扮我們就走了,管事都要催了?!?p>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彼龘沃剑鹕碜?,托著下巴,看著忙碌著的月娘。
“你瞧,這件如何?”
月娘從柜子里拿了一件水紅的羅裙給她看,一回頭卻看見她又倒進(jìn)繡衾里,閉著眼。月娘直接把羅裙扔到了她臉上,她伸手揭開。
“姐姐……”
“快些穿好,快些。”月娘直接推開門出去了,給她帶上了門。
她躺著,手里捏著羅裙,摸索著裙邊繡著的梔子花,起身更衣。
換好衣服后,坐到妝案前,取過檀木梳子,梳好以后,綰成發(fā)髻,取過案上的絹花戴好,又斜斜插上一支玉簪子。
敷粉描眉,涂上胭脂,口脂,她又細(xì)細(xì)瞧了瞧鏡中人,仔細(xì)貼好了花黃。
走出門,尋月娘不見,她就伏身倚著欄桿,開始喊,“月娘姐姐,姐姐,我收拾好了?!?p> 樓下的人不多,聽見她的聲音,都朝上頭看過來。
宋越就是那樣認(rèn)識(shí)秋娘的。
她倚在欄桿上,笑魘如花,靈動(dòng)可愛,瞧見了他的眼神,也不怯懦,朝他嫣然一笑。
“小娘子在找月娘嗎?”他出口問。
“郎君知道?”她站直了身子,順勢往下走,腳步輕盈,巧笑嫣然,活像一個(gè)落入凡塵的仙女。
“月娘去后頭了?!?p> “謝過郎君了?!?p> 她小跑著往后頭去,衣擺輕揚(yáng),飄搖欲飛。
宋越笑著搖了搖頭。
“姐姐,姐姐。”她走去月娘身邊,月娘正在琴室里挑琴。
“怎么了?”月娘抬眼看了她一眼,稱贊道,“今日的妝容還不錯(cuò)?!?p> “姐姐,今日去趙家是什么宴?”
她抬手挑了挑身邊一把琴的弦,發(fā)出輕微的響聲,月娘看過來,也撥了撥弦。
“平常宴請,請了幾家客吧?!?p> …………………………………………
《春江花月夜》,月娘掌琵琶,她掌秋月琴,還有一位娘子掌玉簫。
堂上坐著幾位貴公子,其中一位就是宋越。
他手執(zhí)玉杯,瞧著她們幾個(gè),不時(shí)同其他人說一兩句話。他是個(gè)溫柔的人,這是她對他的第一印象。
她彈琴,彈錯(cuò)了一個(gè)音,月娘和另一位姐姐都向她看來,她有些羞赧,但是未曾表現(xiàn)地很明顯,繼續(xù)彈了下去。
宋越應(yīng)該是聽出了什么,看過來,瞧見她的樣子,笑了笑。
她抬眼,正好看到宋越的笑容,她也笑了笑。
那是她故意的,從一開始,一切相遇相識(shí),都是她故意的。
宴后,她去院子里走走,她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月亮是圓的,花是香的,風(fēng)是甜的。
梨花月影,燈光昏黃,她伸手去夠梨花花枝,蹦了蹦,差了毫厘就能夠到了。
緩緩地,一只很好看的手從她頭頂上伸過,擋了些月光,投了些陰影在她臉上,拉低了花枝,便她采擷。
她回過頭看,是宋越,他正笑著看她。
“人花兩相宜?!彼焓终艘恢Γ旁诒羌饴劻寺?,抬眼看宋越,笑了笑。
“秋娘?!?p> “宋越?!?p> …………………………………………
“秋娘,宋郎君來了,在樓上等著呢!”
她跨進(jìn)門檻,倚著門,就見一位姐姐喜笑顏開地跟她講。
千芳樓里,絲竹管弦,樂音不斷,朱紅色的鏤花闌干蜿蜒著,直到二樓的紅幔處。
十二紅簾飄搖,隱約可見后頭宋越的身影。
她笑著踏上樓梯,扶著扶手,一步一步,走近宋越。
他緩緩轉(zhuǎn)身,看著她溫柔一笑,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擁她入懷,小聲喊她,“秋娘。”
那是四月里,海棠開得正好。
…………………………………………
“秋娘,六月初八是個(gè)好日子?!?p> 宋越坐著烹茶,她在一旁擺弄秋月琴,隨意彈些曲調(diào)。
“怎么了?”
他遞過來一杯茶,是碧綠見底的青茶,有沁人心脾的幽香。
“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你就這么喜歡我?”
“嗯,喜歡?!?p> 她撥弦的指尖頓了頓,抬頭看宋越,他的眼眸里都是真誠與期望。
她揚(yáng)唇笑了笑,“要娶我?那可是要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我才肯嫁?!?p> 她知道宋越是有妻室的,所以三書六禮,八抬大轎這種禮格,她這個(gè)樂伶的身份,是不配的。
宋越聽了她的話,好像并不意外,他嘴角含笑,溫柔地看著她,“秋娘,三書六禮,八抬大轎,如此這般,你就能嫁給我了嗎?”
她只是笑著撫琴。
沒想到,她故意的刁難,最后卻一語成讖。
五月里,蓮花半開,含苞欲放,宋府遣人送了三書六禮。
她笑著聽眾人的道賀,無非都是些諂媚之言。
……………………
忽然,眼前又變成了紅帳高掛的屋子,到處掛著紅簾,繡著鴛鴦。
她忽地想起來,她是肅千秋,可是眼前的景物,又分明是揚(yáng)州宋府。
“我明明,在和宋追打架,怎么?”
肅千秋從喜床邊站起來,走到一旁的菱花鏡前,看自己的臉。
的確是十六的她,妝容精致,額上有蓮花紋的花黃遮住疤痕,肅千秋伸手摸了摸,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剛才的場景,也都是她十六歲的時(shí)候所經(jīng)歷過的事。
伸出手,翻來覆去地看,身上穿著的是大紅繡裙,廣袖里沉甸甸的,她伸手摸去,是冰涼冰涼的八寶匕首。
她袖中藏著冰涼冰涼的八寶匕首,今夜是六月初八,是她要?dú)⑺卧降娜兆印?p> 肅千秋的心猛地一涼,仿佛有一盆冰水從頭頂灌下,冰涼徹骨,她深吸了一口氣,又坐回原來的地方。
夏夜悶熱,卻好像是冬夜一般,冷徹心扉。
她有些失神,望著飄搖著的紅簾上繡著的鴛鴦。
“宋越,又要見你了嗎?”
門被推開。
云紋喜服,朱紅衣裳,紅帛腰帶,明珠點(diǎn)綴,如玉面容,青絲高束,滿面喜意。
宋越笑著走過來,一步一步,沉穩(wěn)而又溫柔,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她的心上。
他伸手過來,柔聲喊她,“秋娘。”
肅千秋看著眼前的宋越,心越來越緊。
宋追問她,有沒有后悔過。
有,她后悔。
后悔殺了宋越這個(gè)人。
可是她當(dāng)年不殺宋越,她一輩子都沒辦法再翻身了。
所有的仇恨都會(huì)被深深埋藏起來,所有有關(guān)李朝的事都會(huì)被塵封進(jìn)時(shí)間里。
肅千秋忽然想起來,她已經(jīng)是肅千秋了,這是個(gè)夢,所有的遺憾,都會(huì)在這里有機(jī)會(huì)被補(bǔ)齊。
她怔怔伸出手,觸及宋越的手的一瞬間,指尖是觸手可及的溫暖。
剎那間,肅千秋像一絲游魂一樣,被剝離了秋娘的身體,緩緩落到一旁的空地上。
而眼前的景象讓肅千秋倒抽了一口氣,她沖過去,沖到床邊。
“不要!別殺他!”肅千秋目眥欲裂,眼前濺起的鮮血讓她麻木了。
宋越抬起左手,捂住心口,緩緩倒進(jìn)柔軟的錦被里。
肅千秋伸手去扶他,終是虛無,她纖細(xì)的手指在空中胡亂抓著,什么都碰不到。
她看著眼前的宋越,豆大的眼淚滴下來,消失無影,她以為遺憾能在夢里終結(jié),可是她忘了,有些事,是忘不了也改不了的。
“花名冊在哪?”
帳中的秋娘,肩頭半露,衣裳有些凌亂,八寶匕首沾著些血跡抵在宋越的頸間。
肅千秋看這著一切,有些恨自己。
忽然間,她又變成了秋娘,手里提著匕首,抵著他的脖子。
肅千秋直接丟開匕首,攬起宋越的肩膀,看著他漸白的臉色,哭出聲來。
“宋越!宋越,宋越!”
“秋娘……”
她哭得悲慟,“我不叫秋娘,我叫李長熙,李長熙?!?p> “秋娘……”宋越抬手要摸摸她的臉,他的嘴角含著笑,眉眼間有些痛苦。
肅千秋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臉上,她笑著看他,眼淚止不住地流。
“秋娘……不要哭……”
他笑著,她哭著。
……
梨花月影里,她摘下梨花花枝,笑著看背后的人。
“人花兩相宜,秋娘?!?p> “宋越?!?p> ……
十二紅簾,鏤花闌干,他轉(zhuǎn)過身來,緩緩走過來,擁她入懷,“秋娘。”
……
“要娶我?那可是要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我才肯嫁。”
“秋娘,三書六禮,八抬大轎,如此這般,你就能嫁給我了嗎?”
……
八寶匕首泛著寒光,懷里的宋越眉眼緊閉,臉色蒼白,看不出什么痛苦了。
肅千秋哭得失了聲,夾竹桃的香氣越來越濃。
恍惚之中,遠(yuǎn)方傳來幾聲呼喚,空靈地像是西方天境傳來的仙音。
“肅千秋……李長熙……李長熙……”
周圍的一切漸漸變化,坍塌,她低頭看著懷里的宋越,無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宋越?!?p> 她的眼淚滴落在宋越的發(fā)間。
懷里的宋越漸漸消失。
“宋越!”
顧檀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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