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從昏迷中醒來,杜若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木床上,屋內(nèi)狹窄,昏暗無燈。
她只覺嗓中發(fā)干,摸索著起來,扶到桌旁倒了一杯水,無意識的喝了一口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在干蠢事,連忙卡著嗓子想吐出來。
“姑娘不用怕,那水是處理過的,正是適合你們生魂喝的水?!?p> 房外有人似乎聽到了動靜,開了門進來,又一揮手,房中亮起了燈盞。
是個和當初的葛呼延裝扮很相似的陰官,只是前后的兩面護心鏡由青色變成了黑色,而領(lǐng)口的紋樣也從柳葉變成了竹葉花紋。
眉目筆直,臉也方方正正,一看就是個作風嚴謹?shù)墓俨畲笫濉?p> 杜若看著眼前的陰差,遲疑著開口:“你是...官差?我這是到哪兒了?”
“正是,姑娘,我方才過來,恰好碰到你醒了。這里是五陰城生死司內(nèi)。我...”
那陰官還沒來得及自報家門,就被杜若的哭聲打斷了。
“嗚嗚嗚,官差大人,終于見到你了。能活著見到你真好,嗚嗚嗚嗚...”
聽到眼前的人就是她千辛萬苦找到陰差,杜若委屈地眼淚止不住的飛起來。
那陰官看她的傷心勁兒,本來想走近安慰下,聽到活著二字停了下來。
“姑娘莫哭了,這陰間,哪有活人,你雖然是個生魂,嚴格意義上來說,卻也是個死人?!?p> 杜若止住了哭聲。
“江白和我說,找到你們,就能送我還陽。我還陽了,不就是個活人了?”
那陰官頓住了,“道理是這般沒錯,可是...”
杜若徹底沒了哭意,“可是什么?官差大人,我必須要回去,我爸爸媽媽都不知道我還活著,我不能死的,我才二十七歲,我還沒結(jié)婚沒戀愛沒生孩子呢,我還有那么多年沒活夠,我還要養(yǎng)老,我...我要回去啊。”我不要待在這里,這里好可怕。
那陰官仍然執(zhí)著的道:“姑娘,我方才就說了,你現(xiàn)在應(yīng)當算是個死人。何況能不能回去,還得等鬼門關(guān)解禁,白兄去陽間查看完你的肉身情況才能決定。凡事有個萬一,若是肉身不在,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那時...”
杜若呆住了,肉身?
“官差大人,那我現(xiàn)在怎么辦,鬼門關(guān)解禁還有多久?這樣下去我的肉身會不會出問題?”她可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呆著了。
“鬼門關(guān)封禁一月,現(xiàn)已過了中旬,還有十四天零一個時辰解封,屆時還需等白兄請了出關(guān)令下來,滿打滿算也要等十六日以后了,姑娘你現(xiàn)在先在此處住下便可?!蹦顷幑偌毤毦珳柿藭r辰告訴杜若。
十六天,也不算很久。
杜若焦急的心稍稍定了定。
經(jīng)過那場鬼門關(guān)大戰(zhàn),她知道封禁這種事急不得,不由得嘆了口氣,她又倒一杯水,靜下心繼續(xù)喝了兩口。
肉身這事不用擔憂,左右她離魂以后,當成個植物人躺著。
“姑娘想問的事可是問完了?我也有事要問姑娘?!蹦顷幑僖娝偹阃A嗽掝^,開口問道。
杜若點點頭,看向他,“官差大人,我叫杜若,你叫我名字就好。不用那么客氣?!?p> “我叫宰父仁,乃是此處五陰城中生死司副官?!痹赘溉蕡罅松矸?,坐到杜若對桌,想了想又補充道“是父兄之父,仁義之仁?!?p> 杜若早就避無可避一口茶噗到地上,宰夫人?這名字,霸氣。
尷尬的看了宰父仁一眼,杜若接道“那我叫您宰...任副官吧。任副官,杜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請問?!狈凑襾磉@里統(tǒng)共不過十日,能知道個啥。
“杜姑娘,我手下的陰差前兩日在五陰城外圍巡察時,發(fā)現(xiàn)姑娘暈倒在地。可否請姑娘道出個中緣由?”
杜若被提到這一茬,終于想起來那幾個假裝善良老婦人、實則惡心腸的老太婆們,一拍桌子怒氣沖沖的將之前她好不容易跑進鬼門關(guān)里,千里迢迢到了無凡村,卻被宛翠幾人坑了一把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宰父仁點了點頭,“宛翠幾人已是慣犯,近些年有關(guān)的幾例案子也都被她們翻供,因為尚無證據(jù),后來都是不了了之。救你當日,附近也并無其他陰魂出現(xiàn)的蹤跡,現(xiàn)在你雖是人證,但生魂之體猶在,依我看,此事卻也奈何不得她們了。杜姑娘,此前此后你難道沒遇到其他奇怪的事嗎?”
杜若本來覺得尚有心氣不平,聽到最后卻是心里一跳。
“有,當然有奇怪的事?!?p> 宰父仁身子不自覺的往前靠了靠,“杜姑娘,是何事?”
杜若一指天空,“有一天夜里,我抬頭看天空,居然發(fā)現(xiàn)這兒夜里除了黃月亮,居然還有個紫月亮。”
“......”
又等了一會兒,宰父仁見她居然沒了下文,問道:“沒了?”
“啊,沒了。這還不夠奇怪,兩個月亮,一個還是紫色的。哪有比這更奇怪的,仁大人,這夜里一直是這樣的嗎?”
杜若一臉真摯的看著宰父仁。
“這紫月雖不常見,但每逢初一十五,還有每年的鬼元節(jié)均會出現(xiàn),想來你看的那日正逢月中旬。所謂天道輪回,在陰間,紫月之兆,預(yù)示著生死長消的始末,并無甚奇怪之處。若論陰間有何奇景,還是要說那傳說中的陰間三景,我做官十五載,也只見過每年一次的酆都鬼城節(jié)?!?p> 宰父仁沒聽到想聽的,看她一臉認真,干脆解釋個明白。
“陰間三景?”
“這第一景酆都鬼城節(jié),是指每年的鬼元節(jié),也就是酆都望鄉(xiāng)門開啟的日子。屆時有牽掛的陰魂可以用虛影穿過望鄉(xiāng)門去陽間兩個時辰。那一日,整個酆都來往陰鬼眾多,酆都整座城都裝扮的極其盛大,城中還會有諸多慶祝節(jié)目,甚是熱鬧。”
“那另外兩景呢?”杜若繼續(xù)追問。
“這第二景便是因果樹化因果的景象。凡有輪回,但凡因果。這因果樹,乃是萬年前黃泉草木中四大鎮(zhèn)界寶之一,萬萬年開花,萬萬年結(jié)果,一樹只有寥寥數(shù)果,聽聞不論人妖魔,食之便可化去一身罪孽因果,往后投胎或是修道成仙,均是前途無量氣運超然。而因果樹結(jié)因果的那日,若能在那附近修行,更有滔天奇景,萬千好處?!?p> 宰父仁說到此處,嘆了一口氣。
“只可惜這黃泉萬千草木,自萬年前,或凋零成灰,或消失不見,如今除卻無量城花婆婆處供養(yǎng)的一園花草,以及冥界輪回谷中種植的半畝輪回靈稻,就連百草盛開的景象,也再少有能見。如今這冥界各地,只有那曼莎珠華,挨住了這萬千歲月?!痹赘溉矢袊@的搖了搖頭。
“最后一景便是萬年度化日,傳聞此景可遇不可求,萬年只一日,我也只是道聽途說?!?p> “哦?”杜若本就在轉(zhuǎn)移話題,此時卻有了些興趣。
“傳聞中,度化之日,天降甘露,梵音四起,凡所經(jīng)者,均會有所感悟,小有所成。有大機緣的,那更是好處繁多。據(jù)傳此景乃是陰間大能萬年講經(jīng)傳道足數(shù)萬年、感悟鬼魂的功德講壇之日,只是個中真假,本官也無從可知。”宰父仁看杜若聽的津津有味,話鋒一轉(zhuǎn)。
“說到奇景,杜姑娘,當時我見你正值散魄之兆,連我都束手無策??砂肴找堰^,你的七魄竟似被護住無法離體,最后居然安然無恙了。這可也算是奇了。我繼任生死司副官這么久,還從未見過有生魂吃了陰食還能保住七魄未散的,杜姑娘真是有天大的福氣啊?!?p> 杜若還在回味宰父仁普及的陰間盛景常識,見他又對自己發(fā)問,半真半假的道:“不瞞仁大人,我身上這護罩,乃是幼時得了高人所畫的符箓,僅能護我一次無虞,日后便只能仰仗我自己小心度日了。”等回去了,要是能找到大師,再買個十個八個符箓,家里人手帶倆,當真是用過才知道是真的好。
宰父仁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已經(jīng)猜到了。杜姑娘莫怕,你既是生魂,又在我生死司地界內(nèi)被發(fā)現(xiàn),日后你的安危,我司均要擔一份責任的。你且安心在此處住下,記住不要隨意出城,嫌悶也可在城中逛逛,這令牌你好生收著,是五陰城中暫居的憑證,待時候到了,我再來尋你?!?p> 宰父仁看他問不出什么來了,一撩衣袖,起身叫進來一位陰差。
“這是我的下屬,馬正。姑娘最近如果再想起什么來,讓他去找我便可。有什么吩咐的,叫他去做也可?!?p> 說完,宰父仁便要告辭:“那日初見小友,覺得很親切,才親自過來問詢。今日也耽誤了些時日,現(xiàn)下便該走了,姑娘自便?!?p> 杜若趕忙起身,“多些任副官,杜若叨擾了?!?p> 宰父仁抱拳一握,“姑娘不用送了,歇著吧?!?p> 杜若看著這抱拳離開的古風,多日來緊繃的神經(jīng)一松,“哈哈哈哈,任副官,我家鄉(xiāng)告別時會說再見,或者拜拜?!闭f完,杜若朝著宰父仁揮了揮手。
宰父仁本來要轉(zhuǎn)身的腳步一頓,腦海中似乎被勾起了什么回憶一樣,只閃過幾個片段。
他扶了扶腦袋,那兩個畫面卻無法再回憶起。
“大人?”馬正本來在在宰父仁旁側(cè)一板一眼立著,看到宰父仁有異,趕忙上前打算扶他。
“無妨。你照顧好杜若姑娘,有事再來報與我?!痹赘溉史€(wěn)住心神,擺擺手出了屋子。
初見到那個姑娘衣袍下的奇異服裝,他就覺得眼熟,可是自己的記憶在當年的那一戰(zhàn)中被噬魂怪吞噬的七七八八零散的不成樣子,這些年,他找了無數(shù)種辦法都沒辦法恢復(fù),到最后,就只剩下心中的一份執(zhí)念讓他在此處撐著。
這個杜姑娘,應(yīng)當和他來自同一個陽世,不然他不可能會對她的服飾那般眼熟。只是他到此間都已經(jīng)數(shù)年,也不知道記憶中那些執(zhí)念,是否還有找回來的意義。
也許...罷了,以后有緣再見再問罷。
現(xiàn)在當務(wù)之急是要告訴令主,有生魂僥幸逃脫鬼門關(guān)一戰(zhàn)之事,只是看杜若的回話,應(yīng)當沒看到那賊人的蹤影,還是先報過令主,看他如何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