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坐而論道

　　楊書南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相信眼前一臉燦爛渾身粗布白衣的丑陋少年，但女人做事，尤其是少女，直覺很重要。

　　——她相信他。

　　耿耿于懷坐在楊書南對面，心里自然坦蕩，心想道不就是抽自己兩巴掌的事兒，莫說是一次，就是這輩子答應(yīng)了你又如何？府上教他琴棋書畫的那位先生可是教過他。

　　——讀書人的丟臉，那能叫丟臉嘛？那叫百折不撓，叫浩然正氣，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呀。

　　二人對坐在草地上，楊書南說教就教，隨手撿起地上一根枯枝故作老成的問道：“徒兒！為師且問你，這枯枝和這園子里樹上的枝干有什么區(qū)別？”

　　耿耿于懷一撇嘴道：“一碼歸一碼，我?guī)湍愦蚰樄⒐⒂趹褖牧四銈兊囊蚓?，你教我指法！誰是你徒弟？”

　　楊書南頓時一皺眉，用枯枝搓了搓“楊靈運”的臉頰兇道：“你還想不想學(xué)了？！”

　　耿耿于懷撓了撓頭抿嘴無語半天，可還是無奈投降道：“學(xué)學(xué)學(xué)！要說……這枯枝和樹上枝干的區(qū)別，一個長在樹上一個掉在地上唄！”

　　楊書南嘆了口氣，一臉的黑鐵不成鋼的表情說道：“徒兒你當(dāng)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茅坑里的爛泥，扶不上墻也！再猜！”

　　耿耿于懷瞇起了眼睛，架起胳膊杵著腦袋想了想緩緩說道：“的確就是一個在樹上，一個在地上！一個嫩綠青蔥，一個干癟脆弱。若說最本質(zhì)的區(qū)別嘛……”

　　耿耿于懷賣了個關(guān)子，看著楊書南，卻見其嘴角帶笑瘋狂的眨巴著大眼睛。耿耿于懷仿佛聽到楊書南在說：“嗯！嗯~嗯！快說啊，不說我怎么罵你笨！”

　　遂認(rèn)真道：“最本質(zhì)的區(qū)別，地上枯枝與樹上枝條一個是死的，一個是活的！”

　　楊書南摸了摸耿耿于懷的頭發(fā)，很是夸張的逗趣道：“誒呀呀呀！徒兒還是有悟性的嘛！想不想去當(dāng)和尚？邊境上那些小光頭可欠為師好多人情！給你寫封推薦信，從此這輩子吃穿不愁！”

　　耿耿于懷嘴角抽搐，一陣無語。佯裝成要起身拍屁股走人的樣子說道：“你到底教不教？信不信我走了！聽說那喪盡天良厚顏無恥的耿家二公子可厲害著呢！哼，小爺我我不幫你了！”

　　楊書南頓時急了一臉配笑按住耿耿于懷道：“別呀！乖徒兒！為師在考驗?zāi)惆我輩習(xí)武之人就是要愛憎分明，遇事不順眼就暴起走人！恭喜你成功通過考驗！接下來為師說的話你可要好好記??！”

　　耿耿于懷瞇著眼點了點頭，打了個哈氣，眼中卻是亮了起來。若說這指法造詣，云中楊家敢稱第二，天下間其余流派無人敢說第一！

　　楊書南淡然道：“徒兒你說的沒錯，這枯枝和樹上嫩枝不同，它是死的！因為是死物，所以才會不經(jīng)摧殘一折就斷。而純陽指之所以能讓修為尚淺之人，用心修煉些時日便能以指力隔空傷人，就是因為純陽指發(fā)出的勁力……是活的！”

　　耿耿于懷來了精神，苦思不解想了想緩緩試探道：“你是說，純陽指力離體而出，并不光光是一道無根無緣的勁力……而是和體內(nèi)氣機連接在了一起？”

　　楊書南著實吃了一驚，好好看了看耿耿于懷，由衷的贊嘆道：“府上傳武長老第一次教我們純陽指，整個侯府也只有大哥發(fā)現(xiàn)了長老的話中話，你竟然悟性比得上我大哥？”

　　耿耿于懷摸了摸鼻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走遍天下各州諸郡，年輕一輩唯一一名讓他驚為天人的，就是僅憑三式槍法和他斗得旗鼓相當(dāng)卻名聲不顯的楊凌云。

　　楊書南搖了搖頭倒是老實了許多，抬起手左手手指指端登時便騰起一道極其飄渺難辨的赤紅色氣息，隨著楊書南集中注意力這道氣息變得不再那么死氣沉沉，左右搖擺似是條小蛇一般！

　　“若想將體內(nèi)真氣離體噴薄而出，運功路線固然重要，可若是想著將真氣當(dāng)成暗器一般發(fā)射出去，還想操縱自如卻是癡心妄想！純陽指的精髓，并不在運功路線，反而大半精髓都在指法總綱上的要義。一鼓作氣將真氣排出體外固然霸道猛烈，可人體經(jīng)脈承受能力有限，不說對敵時難于控制精度和時機，單就每一擊都竭盡全力的使法兒對經(jīng)脈造成的損傷，其實都是先傷己七分，再傷敵八分！純陽指能隔空傷人，功在運行路線，可招式的精準(zhǔn)和鬼神莫測的手法，卻全在一個活字上！”

　　耿耿于懷伸出食指凝神閉目，不一會右手指肚騰起一陣比楊書南的赤陽真氣好看許多的金色真氣，金色真氣忽隱忽現(xiàn)可好在并沒有離體即散。

　　楊書南見此情形點了點頭說道：“就是這樣，但是你是以比我高深許多的內(nèi)功強行箍住真氣不散，還是落了下乘！若想持久……”

　　耿耿于懷依舊是神情專注的盯著自己的食指指尖，只見金色真氣愈發(fā)的凝練，慢慢的竟然由一團霧氣似得飄渺氣體化作了一條寸許長金光閃爍的匹練！

　　耿耿于懷緩慢的伸出食指，金色匹練和赤紅的真氣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馬上就要碰撞在一起！楊書南皺了皺眉，此時她手臂手陽明經(jīng)脈大開，耿耿于懷若是想借機傷他，若無防備真氣吞吐下便可傷他經(jīng)絡(luò)。略一猶豫楊書南不僅沒有撤回食指，反而迎向了“楊靈運”出神探出的手指。

　　兩道真氣碰撞在了一起，預(yù)想中的廝殺并沒有出現(xiàn)，在二人都毫無敵意的情況下，金、紅兩道真氣竟然緩緩相融……

　　紅色真氣活潑好動，似是火焰般跳動不已，金色真氣莊嚴(yán)肅穆，看似上下飛舞其實沉穩(wěn)異常。

　　兩道真氣互相交纏，竟然化為了一道帶有赤金色花紋的美麗緞帶！

　　耿耿于懷微微揚了揚手指，兩道真氣化為一枚金紅緞帶，起伏飛舞煞是好看。

　　“楊靈運”抬起頭輕輕笑著，由衷的對楊書南道了一聲謝道：“謝謝你，我知道該怎么練了?！?p>　　楊書南怔怔看著“楊靈運”一時間不知怎地百感交集。

　　雖然她平素對耿耿于懷憤恨不已，一副恨不得將其剝皮抽筋的樣子，可其實她一直有些見不得人的話從來沒對人說過。

　　——其實那個放蕩子弟，羽玉橫眉，眼梢上挑。生氣時固然像老虎般欲擇人而噬般的嚇人，可笑起來其實很好看。

　　可見了“楊靈運”，他臉上那塊垂著的傷疤縱然丑陋無比猙獰嚇人?？煞旁跅顣涎壑?，卻比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耿耿于懷好看上百倍……甚至是一萬倍。

　　幾年前的耿耿于懷威儀赫赫，像是猛虎下山，百獸自驚。

　　“楊靈運”卻是輝輝皎皎自然可愛，像是那秋月懸鏡，光輝皎潔。

　　“丑陋青年”楊靈運溫潤一笑，沒有一絲的得意和戾氣——似那春風(fēng)吹綠了湖畔，似那花紅綠柳遍江南。

　　楊書南把頭一歪，頭上兩個辮子隨風(fēng)搖擺發(fā)絲輕搖——她竟然專心致志的看著這“丑男人”，看得有些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