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卑微主播,在線求罵
今日頭條:高中生打賞網絡主播超二十萬,父母多年存款一夜歸零。據悉,該主播以高中生年滿十六為由拒絕歸還部分金額。
我抿了口杯中的牡丹花茶,將杯子放在一邊,繼續(xù)向下滑動著鼠標。
新聞下的評論逐一跳入眼底,含蓄的嘲諷的不堪入目的不盡相同,然而態(tài)度卻很統(tǒng)一,都是對主播一邊倒的謾罵。
“網絡直播就是個合法的云妓院,打賞就是嫖資。父母無辜,孩子無腦,戲子無情?!?p> 我輕笑一聲,倒是個極為有趣又貼切的比喻。
桌上的手機發(fā)出“嗡嗡”的聲響,我瞥了一眼來電顯示,動作利落地接通了電話。
“喂,有什么話快說,我還有五分鐘就要開播了?!?p> “你這個瘋女人,你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對面的男聲因為急躁顯得有些尖利。
我把手機稍微拿遠了點,說道:“四分半?!?p> 對面安靜了兩秒,隨后更刺耳的聲音傳了過來。
“網上的人罵你都罵瘋了!你還有心情直播?現在不知道多少人聚成團聲稱要人肉你!為了那幾萬塊錢你連名聲都不要了?”
我笑了兩聲,說道:“這種話別人說說也就罷了,怎么連你也拿來嚇唬我。干這行的有幾個是沖著名聲去的你不是不知道,名聲要是能賣錢,我由著別人怎么罵。你有這個功夫來勸說我,不如跟平臺的人商量商量怎么把流水退給人家?!?p> 我忽略了對面氣急敗壞的聲音,掛了電話。
人肉我。
別人口中的威脅,在我看來倒是種獎賞。要是這世上真有人能把我人肉出來,我還真想對他說聲謝謝。
畢竟現在就連我自己,都找不到我是誰了。
新聞頭條真是個好東西,難怪總有人為此爭得頭破血流,僅僅幾個小時的發(fā)酵時間,直播間里的人就翻了幾倍。
“晚上好,歡迎來到主播的直播間?!蔽夷樕蠏熘⑿?,聲音裹了蜜一樣甜,“這里是你們可愛的阿怪小仙女?!?p> 直播間里的彈幕清一色的紅,鋪天蓋地,聲勢浩大,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一樣。不堪入目的下流字眼,極盡狠毒的詛咒都披著這血淋淋的外衣,萬千支利箭試圖把我釘在恥辱柱上供人踐踏。
我佯裝無事,古井無波,聲音平穩(wěn)地繼續(xù)說道:“今天有很多新來的朋友,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的昵稱是怪盜積德,積德行善的積德,大家都親切地稱呼我為阿怪。”
直播間的人數還在上漲,全都是些一眼就能看出是剛剛注冊的賬號。
“還是老規(guī)矩,開頭一首《好想你》送給你們?!?p> 我打開伴奏,隨著節(jié)拍微微晃著身子。和密密麻麻的彈幕相比,房間里的禮物數量可謂凄慘至極。我把目光全放在禮物一欄上,完全忽略掉彈幕內容。頂端的名字讓我覺得很是熟悉,這才想起那就是剛剛被曝光的高中生。比起其他擁有眾多金主的大主播,對我來說一個累計二十萬打賞的人就能站在總榜第一。
終于第一個禮物出現了。
我暫停唱歌,比出一個愛心的手勢,說道:“謝謝這位‘是曾相識’送的游艇,感謝感謝?!?p> 主播這行,收到超過一定金額的禮物必定是要念出來的。一方面滿足了送禮物的人炫耀的虛榮心,一方面也是為了刺激其他人多送禮物提升自己的收入。
果然在這句話的帶動下,直播間里又陸陸續(xù)續(xù)收到一些禮物,只是都是些價格低廉的東西。
我繼續(xù)唱歌,沒再念任何人的名字,直到下一個高價禮物的出現。
送禮物的人明顯屬于剛注冊的一員,不僅等級低,甚至連個頭像都沒有。
我看著那個名字,臉上的笑依舊自然,一字一字連貫地念道:“感謝這位'主播不要臉'送的輪船,感謝?!?p> 此言一出,就像在直播間里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那些拼命刷著彈幕卻不被我理會的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
禮物越刷越多,我不得不被迫停止唱歌,一個個念著那些辱罵我的名字,還要帶著笑意說出謝謝。
“不是怪盜是怪物吧”、“叫積德卻這么缺德”、“主播棺材本賺夠了嗎”、“長得多丑才戴面具”。。。。。。
我以前一直以為限制昵稱字數是便于搜索和記憶,此刻卻開始懷疑是不是為了限制人們在罵人時無限擴張的腦洞。我必須要感謝發(fā)明“和諧詞”過濾器的人,讓我不用再念出更多骯臟的字眼。
可我依舊平靜,就好像我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不過是一個短促的發(fā)音,和我毫無瓜葛。
路邊要飯的乞丐會因為路人不屑的眼神而暴怒嗎?用下跪磕頭乞討的人會因為無人問津而痛哭嗎?
不會。
我也不會。
如果金錢需要和謾罵侮辱成群結隊席卷而來,我愿意被這一切砸得頭破血流,在所不惜。
直播間是突然之間被關閉的,連我自己都始料未及。
平臺那邊有個中層管理者發(fā)消息告訴我,直播間里的不良信息過多,怕造成惡劣影響。
我默默坐在凳子上,看著黑黢黢的屏幕投射出我的模樣,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剛從狂轟濫炸的戰(zhàn)場上退下,跌跌撞撞,步履蹣跚,想不起剛才的經歷,也不知道接下來要走向哪兒去。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一瞬間把我的臉一抹而凈。
是一條微信。
發(fā)送人正是在我直播前給我打電話的那位。
“你不是缺錢么?今天晚上十點,地方你知道,報酬少不了?!?p> 我的右手先于大腦做了回復。
“必到?!?p> 手機屏幕又黑了下去。
我站起身,打開一旁的衣柜,琳瑯滿目的衣服跟鞋子將這個不大的柜子塞得滿滿當當。除此之外另有一中空處被開辟出來,整齊擺放著半摞高各式各樣的面具。
我將手搭在那摞面具上,像突然被什么強硬尖銳的東西觸痛了緊繃許久的神經。
一只纖細的手在面具的邊沿處,越握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