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陰間孟婆屋——
何奈聽得入神，不禁問道：“那女人最后死了嗎？”
“死了，就連她的孩子，也一同死了?！泵掀糯藭r的神色，是何奈從未見過的。
“難道她，真的難產(chǎn)了？”
“不，這便是我的錯了?！泵掀攀诌叺牟杷缫褯鐾福瑓s被她一飲而盡。
那時，徐姜與婆婆說好，將那女人殺死后，孩子交由自己撫養(yǎng)。
一切的確如計劃進行，可就在孩子剛滿月時，徐姜與徐閭成大吵一架，原本溫柔恬靜的她，不知為何就像發(fā)了瘋似的，將屋內(nèi)的東西胡亂扔去。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床上睡著正熟的嬰兒，也在無意間被她當做泄憤的工具，一并扔了出去。
待徐姜意識到的時候，孩子已經(jīng)氣絕身亡，徐閭成見狀，暗自叫人來處理此事。公婆得知后也并未遷怒于她，只是趁機催促他們二人盡快延續(xù)香火。而當時的她正掩著面蹲在角落，渾身發(fā)抖。
后來的徐姜也因此受了刺激，久積成病，依舊是一個臘月紅梅綻放的冬季，她長眠而去，來了這陰間，選擇成為新任孟婆，直至今朝。
何奈聽后不免有些動容，還欲問些什么，便見屋內(nèi)香盡，亡者來臨。孟婆也回神抹去淚痕，起身出了門。
“阿奈！”
何奈剛打算跟上，卻聽見有聲音在叫自己，她轉(zhuǎn)身向聲源處看去，只見司命正鬼鬼祟祟地出現(xiàn)在了孟婆屋的后窗處，神神秘秘地露出了半個腦袋，一只手還伸著招了兩下。
“你招魂呢？”何奈走了過去，小聲吐槽道。
“招的就是你！我有事同你說！”司命不等她回應，便轉(zhuǎn)身向冥案樓走去。
何奈見屋外的孟婆并不算忙碌，想了想，還是急忙地跟上了司命的腳步。
“你生前竟然是個負心漢，虧我來了陰間還把你當朋友！”何奈剛在冥案樓坐定，便開始責怪道。
司命故意氣她：“你個小屁孩，好像誰稀罕和你做朋友似的！”
“你！”
司命見她這吃癟樣，心中舒暢了不少，又為她備了碟點心：“你還是年輕氣盛，過于幼稚！”
“哼！”何奈自知說不過，只淺淺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行了，還想知道什么故事，我來告訴你?！?p> 何奈頓時來了精神，眨巴著眼睛問他：“你生前喜歡過孟婆嗎？”
“若不喜歡，我娶她作甚？”司命眼中難得有絲柔情。
【五】（回憶穿插）
徐閭成與徐姜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臘梅初開的季節(jié)，那時的他心中煩躁，自然無心與一群狐朋狗友賞這似火梅花。
秦朝一向重農(nóng)抑商，幸而姜氏有一份祖上留下的田地，即便父母因病死得早，她也不至于無法生存。
而徐家在為自己兒子尋妻覓偶時，在一堆女子的資料中，注意到了姜氏的這份田地，再加上她本人乖巧懂事，兩位老人心中自然是喜歡得不行。
許是月老所牽的紅線起了作用，還未等到二老提起此事，徐閭成便見到了這位姜氏。
一片紅梅襯得不遠處的女子膚色白皙，徐閭成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向她走去。
要說他為何喜歡逛女閭，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那里始終熱鬧，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畢竟在外人看來，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浪蕩子弟。
姜氏見身前的男人伸出一只手來，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請自重。”
“莫要誤會。”徐閭成從她頭上拿下一片花瓣，遞到她面前。
姜氏見狀，有些難為情，道了句謝，便別過頭去，臉頰處的紅暈愈發(fā)明顯。
“不知姑娘，可否賞臉與我一同喝一盞熱茶？”他有些害羞。
她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那時的她其實早已知曉，這個令自己心跳加速的男人，就是會稽郡百姓口中的浪蕩子弟之一?？杉幢愕搅撕髞碚劵檎摷拗畷r，她也不曾后悔，因為兩人第一次相遇時，他那手足無措的樣子，的確是真情流露。
陰間冥案樓——
“可新婚那夜，你為何讓孟婆獨守空房？”何奈仍舊有些不解。
“那時，她的身子不好，寒氣很重，夫妻不宜同床。況且，我父母一直催促我盡快傳遞香火，可我知道她的身子不易懷孕，若是讓父母知曉，定會不待見她。而我能把她留在身邊的唯一方法，就是裝作一副不愿碰她的樣子，將這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彼久﹃璞?，“成婚當晚，我在街上走了許久，算著她應該睡下了，這才回到屋里。”
看著床上那副瘦弱的身軀，徐閭成忍不住伸手去撫她的臉，掌心卻是涼得很。
怕驚擾到妻子休息，他便就地躺下，裹緊喜服，心中全是激動與不安。
“那懷了孕的女子呢？這個你又如何解釋？”何奈仍舊懷疑。
“她肚里孩子的父親，是我那群狐朋狗友中的一個，因為自家家法嚴峻，所以才設局說成是我的孩子，那晚我喝了酒，不知情況，被蒙在鼓里許久后才得知真相?？上С撕蕻敃r自己的愚蠢和懦弱外，我也沒有辦法彌補。”司命自嘲地嘆了口氣。
“為何不說明真相？”
“那女人時不時對她的挑釁，我都看在眼里。后來聽聞母親動了殺念，我也便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未過問。況且她十分喜歡孩子，可誰叫天意弄人，她無法生孕。”
前任司命為他定的心性便是如此，即便他再愛自己的妻子，卻依舊無法逃脫“浪蕩子弟”的稱號。
他依舊會逛女閭，可他心里念著的是何人，想著的是何人，也只有他自己知曉。
【六】
徐姜去世后來到了陰間渡世，獨自在忘川河畔哭了許久，似乎欲將這一世所有的委屈悲傷，一股腦兒地全部發(fā)泄干凈。她就這么任憑著自己的淚水奪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她盯著河面上自己的倒影，有那么一個念頭閃過：跳下去，跳下去。
就在她的身子往前傾斜的那一刻，一只手及時抓住了她。
“你雖殺了人，但跳忘川并非妥當?shù)倪x擇。”幽冷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徐姜跌坐在地上，聞聲抬頭看去，是一位身著玄墨色衣服的男子，她不禁紅著眼問道：“那妾身該如何？”
后來徐姜才知曉，那個在她命運分岔路口拉了自己一把的，是陰間閻王。
徐閭成一生也未活過四十，但當他來到孟婆屋前，與向自己遞茶的女子對視一眼后，他這后半生的寂寥與痛苦，終究還是化作了淚水，滴進了那盞孟婆茶中。
“你怎么……”
孟婆面露微笑：“喝了孟婆茶，一切再從頭。上了奈何橋，切記莫回頭?！?p> “你若留在了陰間渡世，那我該如何？”
“公子飲下這盞茶后，繼續(xù)往前走吧，別誤了時辰?！彼难壑袖Τ鲆粚铀F，嘴角依舊上揚，唇瓣卻不住地顫抖。
“等著我?！毙扉偝上袷窍朊靼琢诵┦裁?，快步向某一處走去。
“你做什么去？”孟婆向他喊道，可回應她的，也只有那堅定且沖動的背影。
“傻子……”
不久后，閻王看了眼擅自闖入自己殿中的男子，又聽他激動地說了一大堆胡話后，只道了一句：“我給你十年時間，十年后你若還執(zhí)意留在陰間，我不攔你?！?p> 當然，徐閭成算是幸運的，并非每一位擅闖閻王殿的魂魄都會得到閻王的好臉色，更多的則是被直接扔去祭了忘川。
幸而，司命與孟婆在陰間渡世的漫漫歲月中證明了自己的實力與存在的價值。
幸而，他們還能彼此相遇，相伴......
又是一年臘月寒，紅梅烈火燃枝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