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此時已是午夜,云霧繚繞,彎月被籠罩其中。
“我又何嘗不是一個受害者?”她哭得梨花帶雨。
我冷笑一聲:“所以在你的心中,你與金燁之間的感情只是一個籌碼?”
“不!不是的!”茴兒極力反駁道,“我知他在我與老夫人之間十分為難,我這么做的一部分緣由也是為了他?!?p> “為了他?”我回想起自己生前的種種,一時有些失態(tài)。
“我......”
我看著她含淚的雙眼,繼續(xù)追問:“那郝家千金又做錯了什么?”
自沈茴死后,郝夢成了眾矢之的,坊間流傳著各種她將沈茴殺害的版本。畢竟有簪子這么一個“鐵證”,她有口難辯,只得日日將自己關在家中。金老夫人也因這些傳聞,無奈與郝家斷了這門親事。
“她若是主動向金家退親,金老夫人便不會拿著這不著調的娃娃親來阻礙我與金燁的感情。得此下場,她并不無辜!”
“你還在執(zhí)迷不悟!”我聲音近乎顫抖,“即使沒有郝夢,也會有其他與金家門戶相當的女子被老夫人選中!因而在家世這一標準上,老夫人的選擇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你!而郝夢不過是一個尋常的閨閣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沒得選擇!”
“可為何凡事只有我在努力?”
“你只見自己的苦,卻半點也看不到金燁為你做的嗎?
忽的,一個顫抖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你......你在同誰說話?”
我怎么也沒想到,日夜不出門的金燁竟主動找到了我,且已在外面偷聽了許久......
“你如何找到此處的?”
他沒有回答,一心只想見到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茴兒,是你嗎?”
“是我!阿燁,這才不過幾日,你居然憔悴成這般!”
可金燁作為陽間生人,根本感受不到那縷魂魄的存在。
以防生亂,我快速將她捆好,又看向金燁:“她聽得見?!?p> “你果然是道士。”
我聳了聳肩,不去辯解:“我只給你們半柱香的時間?!?p> 他只點了點頭,尋了處地方坐下:“茴兒,我知你對郝夢有些偏見,也知那簪子是你故意放在那兒的。”
“你,你竟都知道?!?p> 他聽不到回應,自顧自地繼續(xù)說著:“我也知你本性良善,是因我母親逼迫,你不得已而為之??杀绕疬@些,我更想知道,為何你不信我?”
“不,我沒有不信你。”
“我本想等婚后便與你一同經營錦繡坊,讓我母親知曉,這世上并非只有錢權才可衡量萬物,情義亦可。”他掩面哭泣,“可你卻沒能等到……”
“是我錯了,阿燁,是我被嫉妒蒙了眼,是我只計較自己的得失,卻忘了經營錦繡坊的初心。”
當真是解鈴還須系鈴人,論我如何勸都沒用,可金燁三兩句便能叫她幡然醒悟。
“我又要說些你不愛聽的了。”他嘆了口氣,“郝夢是個好姑娘,不該因此斷送姻緣前程,她習慣了聽從長輩的安排,從未按照自己的意愿活著,也是個可憐人。你幫幫她,可好?”
我將沈茴的回應一字不差地轉述給金燁:“去錦繡坊,我房內有個上鎖的小匣子,里面是我的遺書,拿出來交給官府吧?!?p> “茴兒,你將所有可能發(fā)生的結果都想了個遍,卻唯獨沒去想我們的將來?!彼麌@道。
沈茴的眼淚一刻也沒停過,一雙熾熱的目光再次投向我:“道士,可否讓我與他見這最后一面?”
我沒有直接回應,反而轉頭看向金燁:“你不求我與她再見一面?”
他搖了搖頭:“不了,她定是對我失望透頂,才選擇了離開,我不敢奢求太多?!?p> “不,不是這樣的!”
“茴兒,我知錦繡坊是你最大的遺憾,我會替你好好守著它的,這也是我唯一能替你做的了?!彼蛱摕o縹緲中伸了手,“下輩子,我等你?!?p> “好?!?p> 她的指間眷戀那抹熟悉的觸感,還欲貪戀更多,下一瞬,便消失殆盡。
胸口的鬼門符再次發(fā)燙,應是任務完成的信號。目送金燁離開后,我?guī)е蜍钕蚬黹T關走去。
“我做了這么多惡,應是要下地獄的吧?”她自嘲道。
“倒也不至于,頂多受些罰,吃點苦頭長長記性。”
陰間渡世——
很快便到了孟婆屋前,只見何奈一瘸一拐地走來。想起她出現在陽間幫我一事,腦海中頓時有了些不好的猜測。
“你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彼龖艘痪洌謱⒃缫褌浜玫拿掀挪柽f給沈茴。
“喝了孟婆茶,一切再從頭。上了奈何橋,切記莫回頭?!?p> 待將亡魂送走后,何奈又看向我:“恭喜你完成考核,之后記得將這肉身褪去?!?p> “好??赡氵@腿……”
“不礙事。”
我自是不信什么摔跤一說,于是在看見司命后,便立即拉著他問道:“阿奈是不是受罰了?”
“我就不該跟她提你的事?!彼久а狼旋X道,“就她這樣天天在閻王眼皮子底下犯事兒,不罰她罰誰?”
見我耷拉著腦袋,司命也不再多說:“放心吧,你的考核成績應該不會受太大的影響?!?p> “我只是嘆自己連累了她。”
一個月后,我本還在屋內躺著,忽的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你小子!選上了!”
前來報信的何奈高興極了,拉著我便走。
“什,什么選上了?”
“鬼差長??!”
“???”
“你啊什么?就任大會不參加了?”
我迷迷糊糊地參加完會議,在跟著閻王離開的路上,我終于感受到了一絲真實感,隨即脫口而出道:“為何是我?”
“你確實還不夠格。”閻王不打算多說,又將話題轉到了工作上:“鬼差長的職責都清楚了?”
“清楚了?!蔽覒?。
“就任考核為期一年。”
“還要考核?”
原本競選只是想磨練自己,這下倒好,肩上的任務更重了。
后來,在孟婆的解釋下,我明白了自己當選鬼差長的原因。
“參與競選的眾多鬼差中,只有你改變了自身,也會盡力與亡者共情。雖然仍需歷練,可這些與你本身便具有的品質相比,倒也無關緊要。”
生前的我只會躲在自以為安全的角落,總以“與自己無關”為由,任憑所有事情發(fā)展成自己不想看見的模樣,最后還怪老天無眼,殊不知其實是自己的無能,才造就了這一切。
不過,也正是因為冥案上的一句“隨心所欲”,讓我在做任何事之前都有了借口。也讓我明白在陽間所經歷的種種,都是自己發(fā)自內心真正想做的事情。
【六】
幾年后,我偶然在生世屏上看見郝夢出嫁時的情景,見她臉上的笑意,便知對方一定是與她相愛的男子。
我一時好奇,又翻閱了金燁的冥案,發(fā)現他如約將錦繡坊經營得很好。許是遺傳了父親經商的頭腦,他將手工制作的香囊、胭脂水粉等與衣裳一一對應,捆綁銷售,又為每一個組合取了悅耳的名字,獲得了不少女兒家的推崇。
而制作香囊的步驟與配方,便是沈茴生前所記錄的。
“我竟忘了,自己之前是多么喜愛香料。”
我得空去懲戒室看了沈茴一次,那時她剛受完當日的罰,聽我說了故人的現狀后,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后悔嗎?”
“自然是悔的,可這都是我該受的?!?p> 自那次后,我再沒關注過此事,只在他們死后來到鬼門關時,以陰間職者的身份與之見了一面。
——鬼差長口述/何奈撰寫/何苗喵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