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往人間
瀧文一十八歲生日那天,皇宮、乃至整個皇城金碧輝煌。
先北皇愛民如子,治國有方,他在任期間,仿佛有神明加持,一直順風(fēng)順?biāo)?,沒有大災(zāi)大難,他深受人們愛戴,而人間的百姓,自然也知道,他們的北皇,最為疼愛他的二兒子——瀧文。
雖然他不像他的大哥,可以為國分憂,可以提刀上陣,卻也是個討人喜愛的孩子。
他一向愛玩,卻總彬彬有禮,從未見他跟人紅過臉。他與貴族子弟相約青樓聽曲,也與平民孩子聚在一起看戲,整個皇城上上下下,沒有人不知道這二皇子。
瀧文雖為皇子,卻活得像一般百姓,微服走在街上,街邊擺攤、逛街的人們都會像看到隔壁家小孩一樣向他打招呼,街上的許多人,確實也像看隔壁小孩一樣,從他小時看到長大。
所以瀧文十八歲的生辰,真真是舉國同慶。
他成年宴,是瀧啟一手操辦,整日都有活動,一刻不歇。
子時,皇城各地綻放煙火,各式各樣,一個時辰,沒有停歇;丑時祭祖,焚香凈身,高鐘敲響一十八下,昭告人間;寅時眾臣至玄武大殿,朝拜成年皇子;卯時,分發(fā)大臣、百姓素齋,祈?;首悠桨蚕矘?,人間萬事順?biāo)欤怀綍r巳時,便開始皇子的成年大典,由北皇為皇子行冠禮;午時未時,皇子登龍車,由四下圍繞的術(shù)者舞劍,緩緩游遍皇城四下角落,民眾集梅花竹葉,自高樓灑下,意喻君子高雅。
本來游城這一環(huán)節(jié),是要瀧文親自舞花劍,但奈何瀧文從小嬌生慣養(yǎng),甚至沒有一把自己的劍,只得作罷,讓他光鮮亮麗的坐在龍車之上,便算了事。
申時,本到了一眾商鋪準(zhǔn)備關(guān)門打烊的時候,這日卻不必關(guān)張,家家戶戶門前掛滿大紅燈籠,街上也燈火通明,夜市接著白晝,繼續(xù)狂歡,也給累了一日的瀧文一個與好友玩耍的機會。
一日的最后,全城放三千盞天燈,承載著人們希望,與月同輝。
瀧啟將全部的行程向北皇匯報,北皇尚未表態(tài),一旁的瀧文就險些驚掉了杯身。
“聽起來,好累啊。”
北皇又笑又氣:“就這一日,你便操勞操勞吧!”
起身走下臺階,欣慰地拍了拍瀧啟的肩膀,“安排得很好,幸好有你,幫為父分擔(dān)了不少,否則,我非得為這小子忙死!”
一旁的“這小子”瀧文傻呵呵的笑著,瀧啟邊道“應(yīng)該的、不辛苦”,一邊看著他笑了。
“父皇,你看阿文,笑得這樣沒心沒肺?!?p> 北皇扭頭看了他一眼,見怪不怪,揮袖坐回皇位,搖頭道:“自己寵出來的孩子,爬著也得寵到底。”
“父皇說的甚是,兒臣也這么想?!睘{啟用夸張的官腔回道,“自己寵的弟弟,跪著也得寵完?!?p> “那這位寵弟弟的兄長,請問皇弟生辰那日,皇弟我能幫您做些什么?”瀧文有樣學(xué)樣地打著官腔,瀧啟忍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你只需前一日好好睡覺就好,你生辰當(dāng)天,恐怕都沒有時間休息了。”
“微臣遵命。”
瀧文依皇兄所言,前一日的下午就躺進了被窩,沉沉睡去,夢中盡是煙火飛花,夜市燈火。
所以當(dāng)人把他從床上拖下來,鎖住雙手,跪在他大哥面前之時,他還以為這只是一場噩夢。
一臉懵地聽他大哥說道:“二皇子瀧文,為精怪附體,殺害朝臣,重傷北皇,如今被本宮擒拿,囚于殿內(nèi),任何人不得接近!”
他一直以為這是夢,直到他大哥安排的子時煙花全城綻開,他動了動被鐐銬束縛的雙手,扭頭看向窗外絢爛的煙火,才漸漸接受,發(fā)生的這一切,都是真實。
北皇寢殿內(nèi),一片安靜,沒有守衛(wèi),只有北皇與瀧啟二人。
“為什么?”北皇與瀧文一樣,無法相信,只是他到底要比瀧文清醒的多。
“還能是為了什么?自然,是為了皇位?!睘{啟眉角一挑,露出一個不屑的笑。
“北皇之位,本就是你的。”
北皇瀧司,端坐在床沿,周身的氣勢,即便未著皇袍,未坐龍椅,也彰顯著他人間至尊的身份。
“這可難說……瀧文今日已到十八歲,可以繼承皇位,你寵他至極,誰能說你不會留下一紙詔書,讓我輔佐他繼承皇位?”
瀧啟理了理衣擺,坐在梨花椅上,乍乍看去,還當(dāng)是父子夜聊。
“這是你記憶中的話?”瀧司抬眼,看著他,沒有怒氣,沒有失望,只是一句平淡、且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話。
但是瀧啟聽懂了,他回敬著瀧司的目光,再也沒有裝出來的怨念,平靜的讓人感到害怕。
他沒留下一句話,挑起嘴角笑了笑,轉(zhuǎn)身邁出殿門。
瀧啟突然感覺到什么,遙遙向瀧文的寢殿看去,那是他十分熟悉的氣息,但瞬間之后,那股氣息就消失了。
瀧啟抬手,對著北皇寢殿,下了一個術(shù)法。
沒有人能聽見他說話,他也無法開啟這扇門。
人們,會漸漸忘記這個大殿,會忘記這個北皇。
血池。
“阿文的生辰,我去過人間皇城,本是為了,向他道一句生辰快樂??僧?dāng)我到了皇宮時,一切都變了,我確認(rèn)阿文安好,不敢打草驚蛇,就先離開了皇宮,這兩年,一直在人間四處游蕩,希望能幫幫人間受難的百姓,也想尋到轉(zhuǎn)變現(xiàn)狀的契機,所以,我才來到這里?!?p> 是非把他所知,緩緩道來,卻隱瞞了兩年前,他在皇宮之中感受到的氣息。終究他還是不能背叛。而瀧文,他也只能幫到這里了。
“性情大變……這世間有什么法術(shù)會令人如此?”圣古問他身邊的女妖怪。那女妖,名為月人,她活了很久,是個知道很多事的妖怪。
“其實無非兩種原因,要么是沾染了妖魔邪氣,導(dǎo)致心性暴戾;又或是,并非心性突變,只是被人操縱罷了?!痹氯巳嘀L長的牙色發(fā)絲,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
“那這范圍,可是很廣了……”圣古抄著手,手指一下一下拍著臂膀,“首先,我們可以排除魔族,他們不問世事,已有上千年,很難想象他們會在此刻,突然產(chǎn)生干預(yù)人間的念頭?!?p> 逢生、月人、是非一致點頭,贊成圣古的看法。
“其次,也可以排除人間的散仙,想要長時間操控人的心智,可并非人間的散仙可以做到。”
再次得到一致認(rèn)同。
月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是非道:“你不也是人間散仙,你能穿越人間、血池的結(jié)界,來到我們面前,想必法力也是不淺吧。“
是非愣了一下,轉(zhuǎn)臉笑道:“該不是在懷疑我吧?我可是替人間向你們求助的人?!?p> “我并非懷疑你是操控瀧啟的罪魁,我好奇的,是你的身份?!痹氯松舷麓蛄恐?,對他那雙黑色透著一圈淺色的眼,十分感興趣。
是非敲著紙扇,搖頭:“既不懷疑我,那我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救瀧文脫離困境,如何使人間恢復(fù)正常運作。兩年前,瀧啟夜襲皇宮,逼宮篡位,囚禁父弟,自立新皇,先北皇悲憤交加,不久便嘔血不治身亡,現(xiàn)在的人間,早已是一團亂麻?!?p> “我看,一團亂麻的,可不止人間。”圣古手指敲擊著桌面,語氣沉重,“妖都頻頻有小妖失蹤的事件,至今兇手還未找到;仙境也不似往昔,隱隱有些權(quán)力分裂的味道。恐怕,人間之事,不過是這個世間大亂的征兆?!?p> “你們身在血池,是如何知道其他各國之事的?”是非贊嘆,略感驚訝。
圣古笑道:“就像,我們知道,你會來找我們一樣,各有緣由罷了。”
圣古看了看天空,一輪圓月當(dāng)頭,自從人間出事,好久,都沒有過這樣的月色了。
眾人決定,兵分兩路,是非去確認(rèn)瀧文的生死,向他轉(zhuǎn)達逢生的意圖,而逢生與半妖一行,則向人間出發(fā),尋找幕后操縱者的蛛絲馬跡。
“這幕后主謀者,恐怕非仙即妖。”圣古對著湖水,嘆息道,“我們這一插手,便正式卷入這個大陸的亂流了?!?p> “你害怕嗎?”月人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算是撫慰。
圣古想了想,搖頭,“與其說怕,不如說,是興奮。我夢想已久的事,終于要發(fā)生了,這個時刻,讓我緊張得心顫。”
月人笑得溫柔,撫著他的頭發(fā),“不要緊張,一切,都有它發(fā)展的軌跡,你涉足,或置身事外,最終都會卷入一樣的漩渦。”
圣古聽了,忍不住搖頭笑道:“我與你相識那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你還是個宿命論者?
他拾起一個石子,向湖中投去,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漣漪,“即便我的存在,就像這個微不足道的石頭,我也想憑自己的力量,改變些什么。即便終究要沉入湖底,我也想留下漣漪,即便只有一時,我也不會放棄。否則,便是徒然,來到這個世間?!?p> 身后有了一絲動靜,回頭只見逢生背著巨尺,懷抱小黑獸,一身墨色站在那兒。
“走、吧。”她開口道,聲音有些啞。
“嗯,出發(fā)吧,前往人間?!笔ス湃拥袅耸种型媾氖^,把它拋在水中,月人跟著圣古,轉(zhuǎn)頭離開。
湖水搖曳著,一池打碎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