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走了，就別回來

　　月僚每日都會講些新事物，說與靈之聽，每個故事結(jié)束，都留給她一個問題，答案由她自己想象，對錯與否，一概不問。山神結(jié)界中的時間較于外界，是放慢了的，早已習(xí)慣如此的靈之也沒覺得漫長，可這與月僚相處的這一個月，她有種時間被加快了的錯覺。

　　一個月，眨眼就過去了。

　　以往，這一個月，她要看三十次日出日落，而如今，她只聽了不到三十個故事，這一月就要過去了，而月僚，也要離開。

　　“你真的要走嗎？”今日早時，聽到月僚說自己要走，靈之還有些不敢相信，因為他說得太過平淡了，就像說了句，今天要講什么故事一般。

　　“嗯，要走?！痹铝劈c點頭，“明日啟程，所以今日，小生還可以給姑娘講最后一個故事?！?p>　　“最后，一個……”靈之心中，無由來的有些抗拒，她的生命中，少有最后，甚至連生命都看不到盡頭。

　　“今日，姑娘想聽什么？”月僚沒有發(fā)現(xiàn)靈之的異樣，自顧自地坐在矮樹之下——那是他們說故事時待的地方，也是一個月來最常待的地方。

　　靈之遲遲也不坐下，月僚才發(fā)現(xiàn)了什么，回頭看她。

　　“我不要聽了?！膘`之皺著眉頭，一跺腳，頭也不回地沿著小道，向山林更深處走去。

　　月僚也不攔，站起身來，輕搖羽扇，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沉沉霧靄之中。

　　靈之一路走向小靈芝們的聚集地，像是泄憤一樣，每一步都踏得格外重，幾乎要跺進(jìn)地里，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可說到底，她究竟在氣憤什么呢？

　　月僚要走，是一個月前就可以預(yù)見的。

　　以后再也沒有人給她講故事？故事于她而言，雖是個不錯的消遣，可是沒有它們的三萬多年，她也這么過來了。

　　那究竟是什么讓她放心不下？

　　是月僚這個人嗎？還是……

　　靈之驀地停止了腳步。

　　這個答案呼之欲出，她卻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了?？墒撬绞钦谘?，真心卻愈加清晰——她，想出去。

　　她對外界的好奇，從未停止過，可是她從未因此想要離開山神。

　　山神對待下山的生靈的方式有多決絕，她也見過。

　　在她的印象中，第一只離開山神結(jié)界的，是一只與她同時期出生的兔妖，他們也算是熟識。在兩萬多年前，兔妖離開了山神結(jié)界。那時，山神一再挽留，無果，最終只得威脅他說：你若是離開，便不能再回來。

　　那時身懷一萬年妖力的兔妖，自詡天下無敵，毫不猶豫地就邁出結(jié)界。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也不知那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與他相熟的靈之，自是希望他在外界也能過得很好，擁有龐大妖力的他，可以天下任行，作威作福，拉幫結(jié)派地建立一個組織，成為像山神那樣的一方頭領(lǐng)。

　　靈之是這么想象的，可是當(dāng)他再度出現(xiàn)時，卻是渾身鮮血地趴在山神的結(jié)界外，嘶吼著哀求山神放他進(jìn)來。

　　想必他的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殺他，可是他擁有整整一萬年的妖力啊，什么東西能傷到他？

　　靈之滿心只在思考，究竟是什么那么可怕，全然沒有在想，山神究竟會不會放他進(jìn)來。

　　因為山神也很喜歡他，當(dāng)初他離開的時候，她甚至看到山神哭了——那幾日，山中陰霾，煙雨蒙蒙，山神呆坐在磐石上，一動不動。她雖未在人形的山神臉上看到淚水，可她相信，那幾日不同尋常的天氣，正曝露了山神不愿表露的內(nèi)心。

　　這樣的山神，怎么會對他的生死視而不見呢？

　　可是她錯了。

　　那時，山神跟著她的腳步，趕到結(jié)界邊緣。這個結(jié)界，是只進(jìn)不出的，兔妖雖走得輕松，想再進(jìn)來，需得山神施法。她回頭看向山神，示意他該打開結(jié)界了。

　　山神墨綠的瞳轉(zhuǎn)向她，隨后搖了搖頭。

　　她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她理解出，山神拒絕打開結(jié)界，放他進(jìn)來時，靈之驚呆了。

　　在她的印象中，山神絕不是這種無情的妖怪，他心系蒼生，尤其是生長在他身上的生命，無論一草、還是一葉，他都視若珍寶，即使自己都沒有名字，也會給他們好好起名——于他而言，每個生命都是極其特殊的。

　　現(xiàn)在，與他相伴了整整兩年的兔妖，生命垂危，來尋求他的庇護(hù)，他卻視而不見？

　　這樣的山神令她感到陌生，她剛要與他爭辯，卻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中，滿是憐憫、痛惜，夾雜著一絲堅定，成為了極其復(fù)雜的情感……山神，明明是想要救他的，可是他卻阻止了自己。

　　為什么？

　　靈之不能理解，轉(zhuǎn)頭想看看兔妖的情況時，卻被身后的山神捂住了眼，以妖法封住了聽覺，可是到底她是個大妖怪了，視覺聽力，非一般妖族可比，在山神施法之前的一個瞬間，她聽到了兔妖凄厲的哀嚎，她看到了有一團(tuán)黑影撲在了他身上。

　　然后自己的感官就被山神封印，再也沒有感知了。

　　她再睜眼時，結(jié)界外已空無一物，甚至沒有一絲血痕。她知道，兔妖死了。而山神，不知因什么原因，選擇了袖手旁觀。

　　她那時，尚且任性，比現(xiàn)在還要任性，她不管山神眼底的悲傷，一路追著他，逼問他，為什么不救他。

　　山神躲避了許久，她也追問了許久，最終山神躲不過，給她一句“小善似惡，大善無情”，她自是不懂，還要問，山神索性回歸了本體，再不給她跟著他的機(jī)會。

　　想想，那時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山神的悲傷，猶在她之上，那時的她，卻沒有注意，只想要一個原因。

　　直到現(xiàn)在，山神對她說的話，才算是懂了一些——小善，便是救下兔妖，造成的惡果，便是讓山上的生靈失去忌憚，任意外出，這樣他們反而會更危險；而山神的無情，卻是給所有的生靈都敲了警鐘，出去了，即使死在結(jié)界外，他也不會出手相助，這樣，才能保住這山上的生靈。

　　可是之后的兩萬年來，決定離開的妖，數(shù)不勝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