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亂石山(1)
“把公子尨給的串銀先送母親那兒,告訴她晚飯我不回來吃了。還有,不準說出我的去處。我不想爹娘擔心?!?p> “少爺?shù)鹊?,請聽小人一言,亂石山真的去不得。那邊葬的不是普通死人,是‘異人’。您沒聽說嗎,風(fēng)臨城最近有兩件事情說不得,一件是‘異人’,一件是‘禁魚’,那個地方把這兩件事都占了,少爺去了,一是實在不安全,二是有違太史老爺命令。”老仆人極力相勸。
另一個人也勸說他放棄去亂石山冒險的想法:“少將你想,以前只聽到太史府突現(xiàn)金魚的傳聞,誰能想到昨天竟然親眼看到清水中變出了金魚,這不是妖法是什么?肯定是異人的鬼混作怪,附在公子尨身上了。他叫少爺去亂石山,可別送命去啊……”
崔鵬沉默片刻,他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可能輕易改變,喝道:“胡說什么呢?!?p> 老管家站出來,不斷開導(dǎo):“異人遭太史府屠殺,如今要報仇,結(jié)出魚頭金果子誘人上鉤,殺人奪命,說到底是針對太史府,少將又不是太史家人,何必摻和進去?”
異人,異人。真是討厭的字眼兒,埋葬十年還余熱未消,分明就是蹲在墻角的鬼,時不時跳出來嚇唬人吃人。
“十年前開始至今,‘異人’就是風(fēng)臨城極力避諱的字眼兒。那一場作亂差點把風(fēng)臨古城變作人間地獄,太史府舉兵鎮(zhèn)壓,血光漫天,俘虜?shù)慕痿~族全部殺死在亂石山,并將其稱之為‘異人’?!?p> 數(shù)日前,風(fēng)臨城清水之中涌現(xiàn)金魚,好像就在一夜之間,風(fēng)臨家家戶戶凡是有水塘、水池、水盆的,全都看到水里出現(xiàn)幾尾大金魚,即便那些在沿海圈水域養(yǎng)海魚的,也發(fā)現(xiàn)其中混雜著生活在淡水里的金魚。太史府一道道命令,都不能除干凈這些不吉祥的家伙們。
接著,便是亂石山長出魚頭金果樹的聳人聽聞。
一連串兒的禁忌詞匯重新浮出水面,全城人心惶惶。
禍不單行,隨之而起的是多年未打消的桃色緋聞——城主太史老爺拋棄金烏神,與異人私通,鑿鑿之言詳細描述著異女如何由風(fēng)臨城主豢養(yǎng)多年、如何控制全城、如何與太史老爺生下好多個孩子之類之類。太史夫人恰在此時病倒,是不是因為氣惱丈夫與異女私通?莫非這次報復(fù),異人不僅從外部進攻,更想從內(nèi)部瓦解風(fēng)臨?喜好聯(lián)想的百姓總會發(fā)揮無盡想象力。
事實上,街頭巷尾的流言猜中些許。太史夫人這病,其實確與“金魚”有關(guān)。不過流言畢竟是流言,并不全部準確。太史夫人病重,并非因為丈夫跟異女私通。
風(fēng)臨城的商人們都知道,太史府年年新購之物眾多,唯一拒之門外的就是金魚。這年頭,除了風(fēng)臨之外的護鼎國中,哪個大戶人家后院不開鑿個池塘,里面種幾支荷花、養(yǎng)幾尾金魚,以修閑情?偏偏風(fēng)臨的太史夫人最討厭翹尾巴渾身是鱗的丑八怪。風(fēng)臨城水中除現(xiàn)金魚的晚上,太史夫人恰好在庭院中稍作散步,見了平白無故從地縫里鉆出的無爪無毛生物,心驚病倒。
太史夫人夜夜夢見夢金魚暢游,時而張開血盆大口,與傳說描述的海怪如出一轍,要把自己一口吞掉。府上清理池塘的工作進展也并非順利,據(jù)說撈出金魚的水很快又有金魚暢游,放干了水的池塘或水缸會自己把水滿上。
風(fēng)臨終究還是被異人詛咒了。
太史夫人整日受著驚嚇,臥床不起。太史老爺情急之下,在全城下了“禁魚”令。
起初,“禁”的只有金魚?!敖~令”其實是“禁金魚令”,結(jié)果摻雜了融入風(fēng)臨城骨子里的“吞日”傳說,“魚”來自水中,水生自地下,便為兇險的陰物,所以,“禁魚令”很快擴張到所有水產(chǎn)和爬行動物,一并包了。
都說風(fēng)臨是一座活在傳說中的城,“地鬼吞日”早已深深根植在人的腦海中。金魚族登岸和最終全族覆滅的事情早已過去多年,尸骨儼然化作黃沙,可恐懼和不安依然困擾著城中百姓,一如千百年之前的傳說。
崔鵬帶上老管家和兩三人出了城門。
“公子尨能從清水里變出活魚,是不是中了亂石山的妖術(shù)?少爺不可不想想啊。”
“變出金魚怎么的,街上會玩這把戲的多得是。公子尨不過想激我而已,笑話我崔鵬沒有膽量?!贝搦i回憶著公子尨的手法,總覺得是他做了鬼,魚缸里肯定有沒發(fā)現(xiàn)的機關(guān)??戳丝慈疹^,他問:“探路的人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慢慢吞吞,是不是岔開喝酒去了?”
從西邊入城的土路上,細細的沙塵飛揚,沒見一個往來的行人。
“張李兩人的確按照少爺吩咐去了亂石山,到現(xiàn)在還沒見人影,少爺,是不是……”老管家舌頭打結(jié)。
“哦?”崔鵬急躁又輕蔑地笑,齒間咬出幾個字,“被魚頭鬼給吃了?”
老管家大約五十五、六的年紀。十年前崔鵬還是頑劣小少爺,他已經(jīng)供職于城防編。風(fēng)臨城剛好掀起了“滅異”之戰(zhàn),老仆參與其中,雖在后方管理補給、沒有沖在第一線,卻仍對“滅異”燒天的火光、凄慘的悲鳴和掛滿城門和樹枝的人頭記憶猶新。
亂石山,是提都不敢提的恐怖。
“那地方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次少爺雖沒得到提拔,日后總有機會,根本不需要冒險啊?!?p> 崔鵬冷笑一聲,亮出傳自父親的寶劍,華美但不鋒利:“我偏要去。越吃皇糧的越是膽小,風(fēng)臨城的蠹蟲就是這么養(yǎng)出來的。公子尨就是最大一只!他們不敢去亂石山,我敢。”這樣罵出口,實在解氣。
年輕氣盛的心,每個人也有過。不知道這位崔家少爺會不會因為一意孤行而吃到慘痛教訓(xùn)。
“摘下魚頭果,我就贏了?!贝搦i撐著一口氣,求勝心切,又的確是為了拿到銀子。他咬牙切齒,揚起手節(jié)馬鞭,棗紅馬長嘯一聲,朝著陰云籠罩的亂石山奔去。跟隨他的家仆個個汗毛倒立,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