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楚

　　墨殤這丫頭是典型的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應(yīng)該不是嫌我們幾個吵架太煩所以躲去一邊，我干脆也跟過去一起蹲在那小攤子旁，墨殤看我一眼，道：“這里確實是個好地方?！?p>　　我“嗯”了一聲，尾音上揚(yáng)表示疑問，墨殤一笑，在攤上撥拉兩下，把一個小銅鏡遞到我眼前：“你瞧瞧?！?p>　　我接過這個小銅鏡，這玩意灰撲撲的，被銅銹和一層層的灰糊的嚴(yán)嚴(yán)實實，鏡面連反光都做不到，我搓了搓鏡面，只搓下了一手的灰。墨殤很嫌棄我的不開竅，恨鐵不成鋼地?fù)屵^銅鏡翻到背面：“傻了？看鏡子看背面不知道啊?！?p>　　我心里‘啊’了一聲。

　　這鏡子正面其貌不揚(yáng)，背面同樣其貌不揚(yáng)，但是鏡子背面卻有著精致的浮凸的花樣，雖然被銅銹糊得差不多了。然而仔細(xì)去看還是能看出來，這是古代象征福祿的花樣，看這鏡子的長銹的程度，恐怕是清代的東西。

　　清代的東西不算很值錢，但重要的是這鏡子只是墨殤隨便從地攤上揀出來的，我低頭在那小地攤上再次撥拉兩下，攤上東西不多，然而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十件有五件都是清代器皿甚至明代器皿的形制，其余五件也是民國產(chǎn)品。比起以往我在地攤上看到的解放前連環(huán)畫冊，馬槽石碾凳子腿，以及連生產(chǎn)標(biāo)簽都懶得摘，標(biāo)著單價十元的假寶石戒指強(qiáng)太多了。

　　我有點不敢相信，問墨殤：“不會是水貨吧？”

　　“說啥是水貨呢？混小子毛都沒長齊就放出來胡咧咧，老子賣的都是真貨！沒見識還他娘怪別人拿的是好貨？?。?！”

　　墨殤還沒說話那地攤老板就炸了，他看我們兩個蹲那挑挑揀揀嘀咕半天早就毛了，攤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大叔，皮膚黝黑滿臉胡茬，眼睛一瞪跟個李逵似的，怒視著我們，罵道：“個小兔崽子嘴皮子咋這么欠呢，你媽沒教過你出門少胡咧咧？”

　　好一通罵，我理虧也不敢還嘴，只好曬笑著給攤主道歉，墨殤蹲旁邊跟我一塊挨罵，笑嘻嘻地賠不是，她表面上永遠(yuǎn)是十七八歲的模樣，又長得清秀可人，這么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對這種中年大叔簡直是絕殺，那個李逵的氣焰迅速消湮，一副憋著火又不忍心發(fā)的模樣，揮揮手就讓我們走了。

　　我們趕緊撤退，阿全湊過來：“朔哥，咋啦？你偷人家東西了？”

　　“我是那種人嗎？”我被罵得郁悶，煩躁地揉揉頭發(fā)，“行了行了，大劉說的全是對的，這是個好地方?！?p>　　劉錚在一邊道：“我就說?！?p>　　阿全呦了一聲，我沒廢話直接讓他去另一個攤子上看，兩分鐘后他兩眼放光地回來了：“好地方！”

　　這是一次大豐收，半天時間我銀行卡里的錢嘩啦啦地流出去不知多少，背包里多了幾樣時下賣得最好的小件。這種地方撿漏實在是困難，但就這些帶回去再轉(zhuǎn)手賣掉也能賺不少。

　　兩旁的攤子一個挨一個，看得人眼花繚亂，很快我們走到了街道中段，人流在這里達(dá)到了一個恐怖的地步，我們根本不是走進(jìn)去的而是被擠進(jìn)去的，抬頭只能看到烏泱泱一片的人頭，低頭只能看見前面人的背和我自己的腿（連腳都看不見），老子背上的背包都給擠變形了，其擁擠程度堪比大城市高峰期的公交車。我拼盡全力才把背包轉(zhuǎn)移到前面抱到懷里保護(hù)起來，結(jié)果一腳踩上了地面一個突起的部分，旁邊那人大叫一聲罵起來，我連忙道歉，剛退后兩步背后不知道被什么東西一頂，這一下剛好頂在我氣管上，我一嗆差點吐出來，還沒罵娘腳就因為撇得太大一瞬間被踩了無數(shù)下。

　　正在這時背后伸出一只手抓住我肩膀，我心下一驚，那只手一用力把我往后一拽，強(qiáng)行穿過人流把我拽了出來，拽進(jìn)了街邊一家店鋪里，我才沒死于踩踏事故。

　　“大恩不言謝啊兄弟?！蔽业乐x，定睛一看居然是墨殤。她正似笑非笑地站在我面前。我一下子就松了口氣：“我去還好還好，不然我得擠死在這里頭，怎么突然人這么多？”

　　墨殤撇嘴，用目光示意人流前方的小片空地，道：“還能是什么，‘泥腥子還沒去掉’的老青銅啊?！?p>　　我對著店門外洶涌的人流嘆為觀止：“娘的，這是去看貨還是看人??？”

　　“還去不去看？”墨殤問我。

　　我在心里權(quán)衡了一下：“算了，被擠死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墨殤似乎對這古青銅很感興趣，她點頭：“那你呆在這兒?！币馑际亲约喝チ?。

　　我趕緊攔住她，現(xiàn)成的順風(fēng)車不坐我會那么傻？我立刻反悔道：“我其實還是挺想去的！”

　　墨殤“嘖”一聲，拽住我再一次進(jìn)入人流，那種內(nèi)臟都得給擠出來的高峰期公交車感再次襲來，并且因為速度原因，我感覺我的內(nèi)臟這次真的要被擠出來了。

　　“臥槽你慢點！”

　　我大叫，墨殤壓根沒理我，這丫頭是吃什么長大的力氣這么大，我眼看著她在擁擠的人群中游刃有余，撥開一條小路拽著我快速前進(jìn)，三十秒后我周圍略微一松，然后整個人趴在了鐵欄桿上，鐵欄桿里是被隔開的一小塊空地，三個通體銅銹的青綠器皿被單獨存放在玻璃罩內(nèi)，旁邊還站著黑衣的保鏢，我注意到這些保鏢每人的腰間都稍微鼓起了一塊，顯然是帶著槍的。

　　墨殤就在我旁邊，難為她在這么擁擠的環(huán)境內(nèi)居然沒有和我一樣被壓在鐵欄桿上，她專注看著那幾個展品，甚至微微皺眉。

　　我也將注意力放到那三樣青銅身上，這是青銅器里很常見的禮器，正中是一方三足兩耳的小鼎，左邊是一只酒爵，只是爵的三只金屬足斷掉了一只，右面是則是一只圈足、敞口、長身的青銅觚，在這三樣器皿中，這個觚是保存最為完好的，喇叭口式的造型沒有半點缺口。這樣年代久遠(yuǎn)的東西還能保存的這么完好，果然是從斗里掏出來的。

　　這么遠(yuǎn)的距離，我也不好判斷這些青銅禮器的具體年代，不過青銅制作器皿主要也就是商周春秋，戰(zhàn)國都少了，因為戰(zhàn)國時鐵器冶煉技術(shù)已經(jīng)很發(fā)達(dá)，青銅遠(yuǎn)沒有鐵制品好用。但也不對，我依稀記得，戰(zhàn)國時，青銅雖已經(jīng)從日常生活用品中退居二線，但在禮器尤其是祭祀用禮器中依舊獨霸天下。就是說，戰(zhàn)國也是可能的。

　　我研究了一會就覺得沒意思了，這玩意好是好，可它沒有擺在我自己庫房里，我又買不起，干看著只能眼饞。背后的人擁擠推攘，我感覺我自己快被鐵欄桿裁成肉條了，我想趁著還沒被擠死趕緊出去。于是我轉(zhuǎn)頭去叫墨殤，然而墨殤居然一直聚精會神盯著那三樣青銅禮器，壓根沒注意我。我喊了她一聲：“行了別看了，是好東西但咱買不起。咱出去唄。”

　　墨殤看我一眼：“這東西不一般。”

　　“這么好的老青銅當(dāng)然不一般，加起來得好幾個億?！?p>　　墨殤用一種無奈的眼神看我，恨鐵不成鋼道：“你就沒覺得這東西很熟悉嗎？”

　　熟悉？我一愣，這東西有什么好熟悉的？但墨殤從來不說空話，我艱難地往后擠了擠給背包騰出點空間，從包里翻出一個便攜式望遠(yuǎn)鏡，在望遠(yuǎn)鏡的輔助下那三個青銅禮器瞬間清晰了許多，我看到那三只青銅禮器上遍布細(xì)小繁復(fù)的花紋，葉稍蜷曲的香草，絢爛婀娜的鮮花，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楚地風(fēng)格的紋樣。

　　楚地，楚國，巫女。

　　縱使是炎炎夏日，我卻一瞬間渾身發(fā)冷，我忍不住問：“應(yīng)該沒那么巧吧。楚國是個大國，不一定出土的全都是……”

　　墨殤搖頭：“不清楚?！?p>　　這種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說：“最好找到這東西的賣家問一問。”

　　墨殤點頭，我再往后擠了擠，在后面人的抱怨聲里抬頭四處看，這是街道中間一小片被圈住的空地，空地背后就是沿街的店鋪。我的目光迅速鎖定其中一間，對墨殤示意：“我們到那邊去?！?p>　　又是一通堪比高峰期公交車的擁擠過程，但我現(xiàn)在沒心情管這些，喊著“讓一讓”強(qiáng)硬的撥開人群往前擠，很快沖出人群，我盯上的那家店卻離我們還有好一段距離，我拉住還要往前的墨殤：“走小路?！?p>　　我們正好就站在街道旁支的一條小巷口，只要從這里繞到街區(qū)另一面就可以從背面后門進(jìn)去，小巷并不長，我們繞到背面另一條街道上，果然兩邊是相通的，那家店的后門同樣是店面，是家古董店，玻璃門關(guān)著，與周圍商業(yè)街的景象格格不入。

　　“你怎么確定就是這家？”墨殤問我。

　　我看了看門口，沒有守門的保鏢，也許是在暗處或者干脆就在店內(nèi)。我說：“整條街道就這家店里沒人守門，就算青銅禮器再吸引人總不至于連自家的生意都不管了，不怕被人偷點什么？所以店里肯定有人，而且在內(nèi)間沒出來。同樣，這么熱鬧的集會，就算要照顧店里不能湊熱鬧，但過個眼癮總沒問題。而這家店外間根本沒人，什么人會對這場集會興趣不大？只有舉辦者?！?p>　　“不錯啊小林，分析得有模有樣?！蹦珰懻f。

　　我沒理她這半是夸贊半是揶揄的話，只去看那家的店門：“現(xiàn)在還有一個問題，能拿出這么大手筆的肯定是大人物，我們怎么進(jìn)去？”

　　墨殤似乎一點也不擔(dān)心：“走進(jìn)去就行。”

　　“……你也不怕被人家給趕出來。”我頭疼。

　　“滾滾滾，你小子造假都不認(rèn)真點還好意思出來忽悠人，拿著你那破玩意兒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就在這時，我們正議論的那間店突然炸起一陣爭吵聲，接著“咚”一聲，我眼睜睜看著門打開，兩個保鏢模樣的人把一個人推了出來，沒客氣直接給摔到大路上，然后“當(dāng)”一聲金屬響，一個金光燦燦的東西被砸在那人旁邊，伴著保鏢的呵斥聲：“帶著你那破玩意兒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