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紫藤 （1)和(2)

　　后來幾天徐深也不在她面前晃悠了。

　　依然是雨天，方苑換上雨衣，透明的，顯得她整個人小了一圈。

　　這幾天她怕單車生銹，就步行上學(xué)，沒有再去單車棚，也沒有見過何時青。

　　放課后，方苑匆忙趕回家?guī)蜅钚憔曩u菜，鞋子踩在泥濘上，濕了大半。路上雨大，她找了家商店避雨。商店里圍了好多人，也是來避雨的，有幾個穿著一中校服的，叼著煙勾肩搭背，何時青也在。

　　方苑冷靜一下，覺得這次是個好機(jī)會。

　　她深吸口氣，脫了雨衣放在書包里，又從屋檐下挪到外面，淋了半身雨水，校服幾乎濕完，馬尾塌下來，發(fā)絲黏在兩頰，皮膚白皙，嘴唇暗紫，淡漠的眼神。她一下沖進(jìn)了商店，“老板，我想買把傘?！彼е约菏軆龅募绨?，瑟瑟發(fā)著抖，無意識看了一眼周圍，何時青沒抬頭，其他幾個男孩倒盯著她不動，看著她臉上的水珠滴到鎖骨以下。

　　“...我們家里邊沒傘啦，不然也不會一大黨學(xué)生娃進(jìn)來躲著塞，姑娘不嫌棄也躲一會，你身上濕的，快進(jìn)來烤火……”老板娘很熱情，但是一下沒人說話。

　　“那那那……有吹風(fēng)機(jī)之類的嗎？我我……”方苑聲音變小很多，旁邊人聽著，纏綿又害羞。

　　“吳遠(yuǎn)，”老板還沒說話，收銀臺的方向傳來個聲音，漫不經(jīng)心的，“收拾東西，走了?！闭驹诜皆穼γ媾峙值哪泻⒁崎_看方苑的視線，對著那邊應(yīng)了聲，“阿時，外面雨還大著呢，怎么就要走了。”不過他還是聽何時青的，收收書包和充著電的手機(jī)，跟著他走了，邊上其他幾個男孩也紛紛扔了煙，利落的出去。

　　方苑依然眼神淡漠，何時青經(jīng)過的時候故意離她更遠(yuǎn)。

　　方苑抬起頭，往門外看，何時青已經(jīng)跨入雨簾，全濕?；叵霃乃M(jìn)來到現(xiàn)在，何時青都沒看過她，方苑不知是要慶幸還是難過，她隨便躲了一會兒，也回了家。

　　吳遠(yuǎn)雖然胖了點(diǎn)，但還算敏捷，跟著何時青的大長腿，也沒落后多少，“阿時，走那么快，可惜了，”何時青沒理他，“哎，剛那妞，我們學(xué)校的，怎么以前沒見過，你是沒看見，那臉，那身段，我還差點(diǎn)看到她里面的……”何時青走到轉(zhuǎn)角，停下，點(diǎn)了顆煙，看著吳遠(yuǎn)，“漂亮就去追啊，慫了？”他斜著眼，有些促狹。

　　“兄弟是這人么，你不是最近又分了一個嘛，今兒這個就不錯?！?p>　　不假思索的，何時青笑，笑的特別滲人，“丑死了，出門妝都沒畫，這樣的你要？拿得出手？”

　　吳遠(yuǎn)突然促狹地走近，“剛你坐在角落里，又那么快讓我們出來，還以為你轉(zhuǎn)性了，紳士了，原來你該看的一眼沒少看，我都只看到人家脖子，你還知道人沒化妝，嘖嘖，不愧是高手。”

　　何時青猛吸了口煙，一拳打在吳遠(yuǎn)腦門，“漲膽子了啊，吳遠(yuǎn)?！?p>　　“不過如果你真沒看上，兄弟我就要出手啦?！眳沁h(yuǎn)看了何時青一眼。

　　……

　　晚上方苑沒開燈，坐在床頭，一動不動想著些什么。

　　何時青肯定知道自己是故意的吧，她想。

　　是紳士嗎？不想讓她一個姑娘家在一幫人面前難堪。

　　想到這個她自嘲地笑笑，怎么會，明明更像反感。

　　她讓他反感了？又馬上否定，她覺得何時青不可能真的對她目不斜視，那就是表面的反感下還隱藏著其他的什么。

　　方苑一邊梳著濕漉漉的頭發(fā)，一邊低頭忍不住笑了。

　　晚上何時青和吳遠(yuǎn)他們告別，回到爺爺家，爺爺又一直開著燈等著他，他皺皺眉，“爺爺，以后就不要等我啦，你早點(diǎn)睡，不然身體容易出問題?！?p>　　他爺爺黝黑的臉龐上居然有一絲威嚴(yán)的氣息，看著精神飽滿，一點(diǎn)不像這個年紀(jì)本應(yīng)垂暮的老人。他目光灼灼，望著自己就要坐下來的何時青，“誰讓你坐下的？站著?！?p>　　何時青屁股還沒占到沙發(fā)立馬起立。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當(dāng)時是你自己非要來我這兒住，我說了這小鎮(zhèn)平淡無趣，你肯定不會習(xí)慣。而且你也答應(yīng)我來我這兒就要守我的規(guī)矩，讓你少在外面鬼混，你就是不聽，現(xiàn)在才回來?！?p>　　何老爺子一個字一個字中氣十足，比他這個正值青春的高中生都要來的風(fēng)華正茂，何時青聽著聽著，忍不住彎腰扶額低低地笑了，燦爛至極，依舊是一副欠揍的模樣。

　　“哎呦爺爺，你就不要裝了，我媽私底下都跟我兜您的老底了，當(dāng)初隆城四少的名頭可不是叫著玩的，您和其他幾個夜夜笙歌、作天作地我可是比都比不上的，要不是后來被派到禹城鍛煉鍛煉遇上我奶奶，指不定您現(xiàn)在還在游戲人間呢。哈哈哈哈哈，果然，老頭子就是愛假正經(jīng)，那個誰說的沒錯……”

　　說到這，何時青聲音突然小了，也不知想到什么，本來還有些生氣的老爺子看到孫子那副突然沉默的樣子，便拍拍旁邊的沙發(fā)，示意孫子坐過去。

　　何時青走過去坐著，安安靜靜。

　　“……別總那個誰那個誰的叫喚，那是你老子。”沉默良久，老頭子開口。

　　——我可沒有這種爹，您也不能有這種兒子。

　　何時青丟下一句后自顧自的回了房間。

　　“爺爺晚安。”房間傳來一句，有些寡淡和敷衍。

　　老頭子獨(dú)自又呆了一會兒，嘆口長長的氣，回了屋。

　　半夜里，窗簾被小風(fēng)吹起，何時青躺在床上，枕著雙臂，眼睛沒有閉上，在想著什么又好像只是單純發(fā)呆。

　　忽然動了動身子，看到窗簾外面一個小小的世界。

　　雨早停了，滿是泥土的香氣。

　　他早上出去和吳遠(yuǎn)玩的時候，腳上沾滿了黃泥。

　　——還有那個狡猾的心機(jī)的姑娘，腳上也全是泥。

　　怎么可能真的一眼都不看，那他豈不就不是男人了。

　　他在一片陰暗里磨了磨后槽牙，操，勾引老子。

　　越是罵臟話，他越是沉浸在回憶那女生的模樣中無法自拔，居然一直想到后半夜，樣子好看是其次，關(guān)鍵那身淡漠的氣質(zhì)，似撩撥又像隨意看你一眼的神態(tài)……

　　他想起自己躲在暗處的角落，曾用一個久久的眼神就像意淫一樣把那女生從上到下搜刮個干凈，一眼難忘的是鎖骨往下的地方……

　　——媽的。

　　第二章紫藤（2）

　　接連幾天，方苑在學(xué)校沒怎么見過何時青。

　　有天方嘉平在院子里玩木頭做的劍，聽到有人在敲他家的門。他玩心一起，悄悄拿著木劍去開門，那人剛剛準(zhǔn)備進(jìn)來就被方嘉平暗劍傷到。方嘉平還沒看清是誰就跳起來朝著屋里大喊“姐，姐，我行俠仗義啦！姐，你快出來，我今天一打一個準(zhǔn)，多虧了我的寶劍……”

　　“是是是，方大俠武功蓋世，劫富濟(jì)貧，可是得分清敵友。”被打到的那人彎下腰，摸了摸方嘉平圓圓小小的腦袋。

　　這聲音是……宋宇哥……

　　“??！宋宇哥，你怎么回來了？我錯了我錯了，我以后不敢了……”方嘉平一直記得更小一點(diǎn)的時候，宋宇就是個大魔王一樣的存在，這里誰都管不住方嘉平小魔王，除了宋宇。

　　宋宇家就在方苑家隔壁，從楊秀娟帶著兒女搬過來之后兩家就一直當(dāng)鄰居，關(guān)系非常親近。

　　這些年由于宋宇輟學(xué)去了隆城打工，沒怎么回來，就漸漸的不聯(lián)系了，但小時候方家姐弟跟著他這個大哥屁股后頭狐假虎威的感情還在。

　　方嘉平一犯錯就被宋宇嚴(yán)格教育，久而久之誰都不服就服他宋哥。除了宋宇能玩能混之外，最可怕的是學(xué)習(xí)成績賊好，在學(xué)校里就一副乖孩子的樣子，導(dǎo)致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歡他。

　　“得了得了，又沒怪你，下次長記性聽到?jīng)]？去，把你姐叫出來。”

　　“姐，姐，宋哥回來了！他叫你呢。”方嘉平小屁股一顛一顛的跑進(jìn)去。

　　方苑雖然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但還是快速的出來了。

　　“宋宇哥，你怎么回來了？這幾年你在外面過得怎么樣？”方苑抓抓脖子，覺得宋宇變得有些和記憶里的大男孩不太一樣，有些局促的問。

　　宋宇聽出她話里有敷衍，想著方苑還和之前一樣，冷淡的小姑娘，頓覺有些失落。

　　“阿苑，你知道的，我媽身體越來越不行了，我這幾天回來照顧她，過幾天那邊準(zhǔn)備好了，我就帶我媽搬到隆城，我好帶她治病。這一久謝謝你們家照顧著。”宋宇笑的陽光干凈，方苑才對他又加了親近，但方苑也知道，宋宇身上的氣息不再是少年那樣干凈的了。

　　“原來是這樣，這段時間阿姨確實(shí)身體不見好轉(zhuǎn)，你們以前幫了我家挺多的，你不方便，我們照顧阿姨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焙芸吞住?p>　　宋宇突然沒什么話好說了，明明來的時候準(zhǔn)備了好多。他用右手碰了碰鼻子，站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直直地看向方苑，“阿苑，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我終于問出來了。

　　宋宇心中忐忑，還有興奮。

　　方苑愣了一秒，有種早就做好準(zhǔn)備的感覺，緩緩地開口，一點(diǎn)都不見慌張，“有啊?！?p>　　“那你愿不愿意等我一段時間……”

　　一起開口。

　　宋宇漲紅了臉，他以為她這么不假思索肯定說的是“還沒有啊，我還不打算考慮這種事阿”之類。他不敢再看方苑一眼，慌忙跑了。一點(diǎn)不像剛剛那樣打拼幾年的青年的樣子。

　　方苑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想著些什么。

　　傍晚?xiàng)钚憔曷犝f宋宇明天大早就要帶著他媽媽離開，就讓他們來自己家吃一頓踐行，這一去，這輩子不知道還見不見得到了。宋宇帶來了一些隆城的特產(chǎn)，楊秀娟表面不顯，內(nèi)心很是開心，離開隆城后，她想家鄉(xiāng)的小吃很久了。

　　宋宇還給方嘉平帶來了個新買的MP3，放著首最近很火的歌，吵吵嚷嚷的，方苑不太喜歡。

　　飯桌上氣氛很好，方苑是很自然的樣子，宋宇看上去也很正常。吃完飯，宋宇讓方苑陪他走走，方苑沒拒絕，正值仲春時節(jié)，晚上的空氣中花香彌漫。

　　“那個人，知道你喜歡他？”終于忍不住問出口。

　　方苑踢了下路邊的石頭，“嗯，算是，知道吧。“她想起那天雨后，在小賣部，他故意對她目不斜視，抿嘴笑了。

　　他肯定知道。

　　“他學(xué)習(xí)很好？”宋宇心中難受的很。

　　“成績？馬馬虎虎吧，不過肯定比不過當(dāng)年的宋宇哥?！逼鋵?shí)她謙虛了一下，那人在最好的班呢。

　　宋宇忽然沉默，方苑也知道是說到了他難過的地方，當(dāng)初宋宇可說是最有出息的人了，因?yàn)榧依锏脑?，高中沒上完就輟學(xué)打工了，如果他能念完書，肯定不是這樣的光景，現(xiàn)在也不會……和方苑如此陌生。

　　方苑心里沒多少傷感，她只覺得都是自己的選擇而已，沒有哪條路比哪條路更好。

　　宋宇轉(zhuǎn)念一想，成績聽起來不太好，那他以后不一定有好的前途吧，也就是現(xiàn)在方苑被一些表面的東西迷惑了，應(yīng)該不會長久。想到這，宋宇轉(zhuǎn)過頭，面對著方苑，故作成熟的笑著，“好，那祝阿苑你得到幸福的感情！”

　　——我等你膩了，來找我，只有我才是最了解你的，只有我們才是最配在一起的。

　　后來方苑就沒怎么開口了，但宋宇越說越起勁，談起這幾年在隆城的經(jīng)歷，他怎么從一個苦力工人努力變成一個優(yōu)秀白領(lǐng)，吃了很多苦之類，說什么最近一個大老板找到他，開始器重他，什么只要做好那個大項(xiàng)目他就能怎么怎么樣……

　　方苑聽著也不做表態(tài)，就閑散的逛著。

　　宋宇把她送回去的時候，已是深夜，方苑說了再見，沒看宋宇就進(jìn)去了。

　　她想，以后不見了吧，這樣偏執(zhí)自傲的人啊。這樣的認(rèn)識不是這次宋宇回來才有的，很小的時候方苑就察覺到。忽又想起何時青，罵臟話，換女友比換衣服還勤，抽煙打架，看都不看她一眼。

　　——好欠揍啊。

　　方苑無奈的笑。

　　過兩天學(xué)校要評比黑板報(bào)，作為理科班還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算一個擁有一點(diǎn)文藝素養(yǎng)的學(xué)生，方苑被抓壯丁出板報(bào)了。

　　放學(xué)后已經(jīng)有些晚，剛開始沈悅擔(dān)心她一個人出什么事兒，就陪她一起，后來徐深過來要帶她走，沈悅見色忘義屁顛屁顛跟著走了，方苑也不好當(dāng)著徐深的面說她，只好放人。

　　她已經(jīng)畫好大框架，黑板中央是一大片紫藤，調(diào)了不同亮度的紫色，很是精致。明天叫人抄抄字就好了，方苑洗洗手，背上書包，鎖上教室門，準(zhǔn)備出去。一班是理科重點(diǎn)班，她們七班是理科普通班，因?yàn)槲睦砜撇辉谝粭潣牵甙嗪鸵话嘀桓袅艘粚訕恰?p>　　放學(xué)已經(jīng)很久，學(xué)校里早沒了人，方苑下了一層樓，路過一班的教室，放慢了腳步。走了幾步，方苑聽到一班教室里有人說話，聲音勾人，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