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湘茶館
小鎮(zhèn)上有一座茶館，名喚水湘茶館。來喝茶消磨的大多數(shù)是過往客商和三教九流。盡管人聲鼎沸，魚龍混雜，可是這里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爭執(zhí)和吵鬧。因為沒有誰敢在江湖人稱“玉面三刀”南宮水煙的地盤撒野。
南宮水煙的出名不僅僅是因為高深的刀法，秀美的容顏，還有不為人知的善良。一襲淡綠薄紗裙，內(nèi)著紅紫相間長擺裙，唇紅齒白，妖嬈婀娜，長的一副天生麗質(zhì)，閉月羞花姿容。曾夜襲短刀門，只用了三刀將短刀掌門斃命，卻是因為短刀掌門醉酒時欺凌了一個貧苦人家的女子；有一次，為了讓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開心，她買下了京城赫赫有名的“酥合齋”的所有桂花糕，足足花費五千兩銀子，她的眼睛也沒有眨過一下。
她不是一個純粹的刀客，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一個普通的老板娘，一個會勾引男人，但絕不會出賣自己身體的女人。
有人曾經(jīng)問過她為什么要開這樣一間茶館，她回答等一個人，又問等誰，答曰負心人。負心人何在？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誰能值得讓老板娘等，她從來沒有說過，從來沒有提及，只是默默地看著門外遠處的高山，讓人不敢靠近。自此，無人再敢問詢。
二、江湖淵源
秋意漸濃，華燈初上，水湘茶館大門早已緊閉。內(nèi)廂房卻依舊燈火通明，南宮水煙沒有一絲睡意。她喜歡喝酒，卻很少喝酒，沒有人知道她的酒量，只知道她喝倒過“千杯不醉”劉麻子，據(jù)說他們喝了三天三夜，劉麻子吐了一天一夜，而南宮水煙卻大搖大擺的走了回去。
今夜，南宮水煙桌子上只有茶，沒有酒。她以茶代酒，看著窗戶外的彎月，自斟自飲。
如果一個人喝茶的時候，像喝酒一樣，那她定有不愿言說的痛苦，不能提及的過去，不想見到的自己。你若有此體會，應該會理解的更加深刻。當你看著茶葉慢慢舒展，慢慢滑落的時候，平靜無聲的運動，那一刻，也許你會慢慢理解南宮水煙的感受。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南宮水煙反復念叨著，思緒萬千。
“虞湘白，你說過要來尋我的，我等了你十年，為何你卻始終不曾出現(xiàn)，你怎么這么狠心扔下我一個人，難道你真的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了嗎？”
她很享受那時青澀懵懂的感情，沒有憂愁，沒有紛擾。她殺起人來心狠手辣，不留活口。可是，這樣的女人，對于感情卻尤為看重，容不得半點沙子，她很專一，很任性，很念舊。
虞湘白是她愛慕的第一個男子，也是最癡心的一個男子。他在江湖中最響亮的名號就是“臥龍刀”虞蒼龍的公子。他沒有絲毫武功，在別人眼里，他只不過是一個毫無用處的酸書生。可是，他讓南宮水煙深深的折服，在她的眼里，虞湘白獨一無二，無人取代。世間的緣分，本就是這樣妙不可言，這樣琢磨不透，可是，誰又能說這樣的緣分是錯誤的呢？
如果你有看見你感覺不搭配的一對戀人，切不必妄加揣測，妄加琢磨。他們有你不知道的經(jīng)歷，有你不知道的過往，就像那句老話，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所以，不必細想，否則，只能讓你徒增煩惱，徒留悲傷。
她認識虞湘白的那一年，她十八歲，他二十歲。那一年，他受父親虞蒼龍之命拜訪她的父親南宮寒。
南宮寒三十歲以“醉三刀”和“落雁石”出名，刀法暗器堪稱一絕。虞蒼龍二十八歲以“臥龍刀”與武當“劍癡”在華山之巔一戰(zhàn)成名。兩人均是年少有為，不相上下。
南宮寒不喜爭勇好斗，至三十五歲時，因被朋友欺騙，只為一副名貴字畫，便錯殺十余名無辜商人。從此意志消沉，至四十歲便退隱江湖，行蹤一直飄忽不定。
虞蒼龍則心高氣傲，嫉惡如仇。“臥龍刀”三十六式招招致命，與人比武不出十招便將對手擊潰。兩人常常在江湖中神出鬼沒，鋤強扶弱，從不留名，江湖中人喜稱樂道，故兩人也落得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虞蒼龍時常思忖與南宮寒比試切磋，而南宮寒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屢次尋之未果。有江湖朋友告之在河北保定一帶出現(xiàn)，便差人找尋南宮寒的下落。打聽到南宮寒落腳之處后，便讓兒子虞湘白拿著自己的拜帖前來相邀。
三、初次見面
南宮寒對虞湘白的到來并無驚奇，他明白和虞蒼龍終有一戰(zhàn)，他逃不掉，也躲不了。
人若有一技之長，不論精通與高深，總盼望著與同等水平之人相比高低。特別是有造詣之人，在此技藝上花費幾十年的功夫，總不希望落得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下場。一山終比一山高，有些人，非要分個高低，不出勝負絕不罷休，就像虞蒼龍；有些人，欲拒還迎，心里壓抑著那份激情，只是等一個機會，就像南宮寒。二人也終有一戰(zhàn)，也終于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造化弄人，龍爭虎斗。
虞湘白出身名刀世家，身高八尺有余，貌不驚人，雙眸中總透著一股堅毅與不可抗，正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一襲黑白雙虎繡袍，卓爾不群，秀而不華。
虞湘白跟隨來人一路穿過亭徑小路走向南宮寒的內(nèi)堂大廳。南宮水煙正在廳外逗著虎頭鸚鵡，余光中看見一陌生男子跟在管家賀伯伯身后，驚詫之余，好奇詢問。
“賀伯伯，他是誰?。亢孟駨膩頉]有見過，如此面生，卻又好生眼熟?！蹦蠈m水煙正值少女初心，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
“稟報小姐，這位公子是與老爺齊名的虞蒼龍虞老前輩的愛子，虞湘白虞公子。前來府中是替虞老前輩拜訪老爺?shù)?。虞公子，這位是我們家小姐南宮水煙，她年紀小不懂事，請公子切莫見怪。”賀伯伯躬身答道。
“賀伯伯言重了。小生虞湘白也是少不更事，比南宮小姐更是不及三分，怎敢五十步笑百步呢？”虞湘白躬身笑答，“虞湘白見過南宮小姐，小姐姐清新可愛，甚是招人歡喜，湘白口快，請恕冒昧無禮之罪?！?p> “哈哈，你倒是挺會說話，本小姐今天高興，免你無罪。”南宮水煙邊說邊笑著跑開了。
“虞公子，這邊請?！辟R伯伯躬身指路，說著便帶著虞湘白走往前廳待客處。
四、難掩真情
南宮寒早在前廳等候多時，見虞湘白進來，大笑道，“虞公子光臨寒舍，老夫有失遠迎，海涵海涵?！鳖D了一下，接而說道，“你就是湘白吧？果然一表人才，名不虛傳。你父親還是老樣子吧？”
虞湘白趕忙躬身行禮，“南宮伯父言重了，湘白何德何能受伯父的夸贊。家父身體康健，就是成天念叨著伯父。家父常常與湘白言伯父行俠仗義，德高望重。每每囑咐湘白應以伯父為榜樣，需積善行德，不可忘記做人之根本。”
南宮寒笑而不語。虞湘白繼續(xù)說道，“家父日思夜想，希望能有幸與伯父對飲三杯，向伯父討教武藝。前些時日，家父托人打聽到伯父的住處，昨日便命湘白前來拜訪伯父，湘白日夜兼程，不敢怠慢。這是父親讓湘白帶來的拜帖，請伯父屈尊指正?！闭f罷從衣袖中拿出金字燙帖。
賀管家見狀，匆忙上前接過拜帖，轉(zhuǎn)交給南宮寒。
南宮寒說道，“虞公子遠道而來，是老夫怠慢了，老賀，準備茶飯，給虞公子接風?！?p> 虞湘白躬身答道，“伯父不必破費了，湘白謝過伯父的好意。只是湘白來之前，父親囑咐湘白，需早去早回，不可耽擱。請伯父原諒湘白的苦衷?！?p> 南宮寒聽虞湘白如此說，便道，“既是你父親有命，我也不便阻攔?！?p> 虞湘白答道，“湘白多謝伯父，請伯父保重身體，留步?！?p> 南宮寒亦拱手答禮，“虞公子保重，老夫三日后便去拜訪虞兄，你可回復父命，不必為難于你。老賀，你替我送送虞公子。虞公子，告辭?！?p> 賀伯伯答應著，便領(lǐng)著虞湘白出府而去。
待二人轉(zhuǎn)身出門，南宮寒打開虞湘白帶來的拜帖，上書尊兄南宮寒啟。
愚弟蒼龍拜上，今生恨未得見尊兄一面，心甚掛念。尊兄之刀法天下無雙，暗器造詣亦無出其右，之中深奧玄妙令愚弟至今日思夜想，食寢難安。
今特遣犬子登門相邀，勿請尊兄屈尊前往。愚弟常常遣人尋覓尊兄蹤跡，只怪愚弟遲鈍笨拙，未能得見尊兄一面。今偶得尊兄落腳之處，心如火焚，急尋下落，慚愧慚愧。
愚弟再拜，特備薄酒，萬請尊兄大駕光臨，擇日前往。愚弟日夜恭候，翹首以待。得見尊兄一面，愚弟此生無憾。
愿尊兄身體康健，不負誠邀。愚弟虞蒼龍再拜。
南宮寒看信畢，思慮良久，此戰(zhàn)難逃，此生難了。
南宮水煙知道虞湘白要離開，依依不舍，“虞公子，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一定能，南宮小姐，可隨伯父一同前往，湘白定宴請小姐，勿請小姐莫念。南宮小姐，湘白父命在身，不能再耽擱了。請小姐珍重，湘白告辭?！庇菹姘渍f罷，拱手行禮畢，便匆匆轉(zhuǎn)身離去。
南宮水煙悵然若失，看著虞湘白消失在來路的盡頭，久久不愿轉(zhuǎn)身。
黃昏，南宮寒閑來無事，正在院中習武，突覺身體異樣，席地而坐。管家賀伯伯急忙上前攙扶，“老爺，恕老朽多嘴，您身體長期有重疾，退隱多年，已不問江湖俗事，為何還要答應虞蒼龍的比試，這樣下去您身體會吃不消的。”
南宮寒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老賀，我一生習武，從未敢有絲毫懈怠。一入江湖，難逃江湖。既已答應，絕難食言。我與虞蒼龍也終有一戰(zhàn)，逃避不如面對。煙兒還不知道此事，她年紀還小，不諳世事，你切不可告訴她比武切磋之事。
若我走后，你們不必掛念。煙兒性格剛烈，喜歡闖蕩。你不必勉強她，若她不留，你可變賣家產(chǎn)，自謀出路。
老賀，你跟了我一輩子，一直忠心耿耿。我也沒有什么留給你，這些家產(chǎn)，你絕不可推辭，否則，我死難瞑目。你需謹記此言，不可有違。就當我求你了，好嗎？”
南宮寒說著，老賀眼眶慢慢濕潤起來，“老爺，我記著你的話了。您放心，我豁出性命，也給您守著這個家業(yè)。小姐若愿意回來，這個家門永遠為她敞開著?！?p> 五、私定終身
三日后，南宮父女如約而至。虞蒼龍出手闊綽，餐桌上盡是稀奇野味和宮廷佳釀。偌大的餐桌卻僅有虞蒼龍和南宮寒二人。虞湘白和南宮水煙一見面便興高采烈，悄悄話不斷，待至午飯時分，稟過兩位老人，便出門游玩，不見蹤影。虞蒼龍和南宮寒對視一眼，笑著搖搖頭，目送一對年輕人離去，才相伴而回。
年輕時候的感情，簡單純粹，毫無摻雜。也是因為年輕，所以盲目，所以沖動，所以看不清現(xiàn)實，看不見未來。身為父母，想替他們排憂解難，想為他們鋪平道路，所以才一直干涉，一直強求。兩代人的隔閡，兩代人的觀念，只能順其自然，遇山開山，無路開路。以后的路，再難，得自己走，以后的苦，再澀，得自己吃，以后的淚，再流，得自己嘗。父母一片苦心，日久天長，兒女方能體會。所以，才有當時的爭吵，當時的爭執(zhí)，日后的悔恨。這時的你我，請多一點理解，多一點包容，以后的悔恨會減少很多很多。
“虞公子，恕我冒昧，你父親看起來兇巴巴的，讓人絲毫不敢靠近，你卻為何這樣知書達理，風度翩翩？”二人泛著小舟飄蕩在湖面。
“南宮小姐言重了。家父自年少之時就喜歡闖蕩江湖，與人比試，卻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顧自嘆。待年事稍長，便退出紛爭，不愿再插手江湖俗事，每天只是強身健體，粗茶淡飯。他偶爾也喜歡出去走走，遇見江湖不平之事，總耐不住性子出手相助。在我年紀尚幼之時，家父便請儒僧高師陪我讀書，不愿我再習武修煉。怕我和他一樣，喜歡爭強好勝，喜歡插手是非，更怕我年輕氣盛，恐遭不測。我知家父苦心，故不敢懈怠，所以讓小姐見笑了。”
虞湘白搖著紙扇笑著回答。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你有喜歡的人嗎？”南宮水煙說罷，感覺心“噗通”直跳，急忙轉(zhuǎn)頭看著遠處的高山，自覺羞愧，臉紅耳赤。
“還沒有吧，不過我喜歡像南宮小姐這樣如花似玉，楚楚動人的女孩子?！?p> 虞湘白明白南宮水煙的心意，自己在南宮寒家里時，也對眼前這個妙齡女子一見鐘情，不覺將心意表露出來，自知言多有失，便不再說話。兩人頓時沉默，故作鎮(zhèn)定，目光游離，稍有接觸，便不知所措，心照不宣。
虞湘白向南宮水煙的身邊靠了靠，故作試探。南宮水煙也不閃躲，不敢稍動，怕錯失這美好的時光，怕驚醒這如夢的瞬間。
時間總是在最需要的時候轉(zhuǎn)瞬即逝，讓人猝不及防。年輕的戀人安靜地體味著屬于他們幸福的時光，不忍分離。
南宮水煙把頭靠在虞湘白的肩膀，兩人看著夕陽余暉，如癡如醉。
六、依依不舍
天色漸暗，二人將船緩緩劃向岸邊，這樣的美景，這樣的戀人，豈能讓人不羨慕？
我們眷戀著這樣的青春，從來不敢辜負這樣的深情。情之所鐘，心之所屬，若有回應，不負遇見。哪怕短暫，哪怕片刻，卻不忍割舍，不忍遺忘。一生的漫長，世間的紛擾，我們走過了青蔥歲月，走過了不堪回首，這樣彼此純真細膩的回應，驚艷了余生，驚艷了歲月。感情，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是需要彼此明白，彼此回應，彼此勇敢的面對自己的真情。最溫柔的時光，最美麗的你，我花費了一生的時間，等你答應我，等你再出現(xiàn)，心若猛虎，細嗅薔薇。
等虞湘白和南宮水煙回到家，南宮寒已在客房等候南宮水煙多時。
“煙兒，一整天你都跑哪里去了？女孩子家的，怎么還到處瞎跑？”南宮寒似有心事，故作高深。
“爹爹，我和虞公子出去游玩，他帶我在城里到處走走，四處看看?！蹦蠈m水煙笑著答道。
“哦，那就好。沒什么事情了，你早點休息吧，明早我們還要啟程回去的?！蹦蠈m寒慢慢的說道。
“爹爹，怎么這么著急??？今天剛來，明天就要走??？女兒還想多待幾日呢。”南宮水煙心里一萬個不想回去，又不敢不聽話，只能試探著問道。
“煙兒，江湖險惡，為父怕日久多生事端。我與你虞伯伯約好了，改日再帶你過來，好嗎？”南宮寒笑著說道。
“好吧，爹爹，女兒理解您的難處。那您記得下次一定要帶上我的?！蹦蠈m水煙只能作罷，心里卻一直惦念著虞湘白。
翌日，虞蒼龍已擺好盛宴為南宮寒父女辭行，臨別，南宮水煙將虞湘白拉至一旁。
“虞湘白，此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怕日后會出大事。不管發(fā)生什么，不管怎么改變，我會一直記著你的。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我們一起立過的誓言，誰都不許忘記。否則，我會找到你，殺死你，然后自盡。虞湘白，我們說過，死都要在一起的。虞湘白，你記住了嗎？”
南宮水煙眼眶已發(fā)紅，只是目中的堅決和徹底讓虞湘白無法抗拒，虞湘白不假思索的用力點頭。
“水煙，不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就算再壞的事情，刀山火海，我也會去找你的?！?p> “煙兒，時候不早了，快點上路吧。”南宮寒催促著。
“好的，來了?！蹦蠈m水煙說道。“你若不來，我便找你，若尋不見，我便等你。”
說罷，疾步而去。
虞湘白看著南宮水煙遠去的背影，獨自落寞。
“水煙，再次相見不知何年何月？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的，你要保重?！?p> 七、出乎意料
十日后，黃昏，虞蒼龍平靜的看著慢慢飄落的黃葉，竟潸然淚下。他吩咐下人找來虞湘白，說有事囑咐兒子。
虞湘白匆匆趕來，看見父親對著院中樹木老淚縱橫，不知發(fā)生何事，心如刀割火焚，“父親，您怎么了？莫非出什么事情了嗎？”
虞湘白知道，父親一生好強果斷，從不輕易落淚，雖有猜測，但不敢道出。
“湘兒，為父闖蕩江湖幾十年，雖揚名立萬，勇猛好斗，但絕不濫殺無辜。雖是暮年，卻早已厭倦江湖紛爭，性情亦不比從前。今見樹葉紛紛而下，心里感慨萬千。
湘兒，你看這萬千樹葉若世人一生。剛發(fā)新葉，則無拘無束，任雨打風吹，不驚不憂；待至綠意稍失，便躲躲藏藏，唯恐風吹日曬，怕東怕西；若至綠意散盡，一片金黃，已搖搖欲墜，稍有微風細雨，便隕落而下，再無眷戀?！?p> 虞蒼龍轉(zhuǎn)過頭看著兒子，接道，“湘兒，為父已與南宮寒約定明日切磋比試。若為父不幸殞命，你不可尋仇，不可懷恨，不可習武。只需安分守己，無事發(fā)生。你若有違，為父必死不瞑目，魂難稍安。湘兒，你記下了嗎？”
虞蒼龍的表情從憂傷到堅決，令虞湘白不敢辯駁，他知道父親的脾氣，只能唯唯諾諾點頭答應。
翌日，虞蒼龍沐浴更衣，撫刀長嘆，老淚縱橫，留下書信便轉(zhuǎn)身離開。
“余平生好斗，性驕外躁，二十歲闖蕩江湖，以刀法敗群雄，以善德留性命。幸上蒼眷顧，得湘兒愛子，心甚寬慰。又遇知己對手南宮寒，平生足矣。寒兄以刀法暗器獨步天下，吾恨不能得見，悔恨難安。我與寒兄二人相識恨晚，吾之憂，兄解之；吾之悅，兄明之；吾之痛，兄寬之；吾之傷，兄慰之。吾與兄皆是習武莽夫，亦惦念同法，雖已暮年，終究不能自拔。余二人已立生死狀，若有閃失，不得尋仇記恨，有違誓言，必遭天譴，必無葬身之地。生死有命，不可有違吾命。切記，切記?！?p> 三日三夜之后，虞湘白方知父親已亡。原二人比試切磋之時，南宮寒身體突感不適，頓時已覺支撐不住，卻不肯放棄比試。虞蒼龍不忍，待南宮寒用盡最后一絲全力揮刀砍來之時，虞蒼龍安然將手中刀扔出丈許開外，坦然大笑。南宮寒竟已收勢不住，所持之刀驀然插入虞蒼龍的心臟。南宮寒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他看著虞蒼龍釋懷的笑容，他忽然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傻子。南宮寒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把這次比試看的如此重要，這么多年過去，自己終究還是放不下虛榮，放不下名譽。他也瞬間明白，這次比試，自己是徹徹底底的輸了，輸了結(jié)局，輸了人品，輸了一切。他想問虞蒼龍為什么不躲，可是，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羞愧到無地自容，已經(jīng)沒有一絲勇氣再開口。他看著虞蒼龍那意味深長的微笑，看著虞蒼龍自己拔出了刀，看著虞蒼龍緩緩的倒下，他卻什么也做不了，只感覺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暈厥過去。
第二日清晨，有采藥的幾個山民路過，將二人背回。問明住處，傳話虞府，不在話下。
待南宮寒醒轉(zhuǎn)，心灰意冷，愧疚難安。將自己關(guān)在客房內(nèi)，兩日兩夜，水米未盡，悔恨不已，自盡而終。
虞湘白與南宮水煙因父親皆有遺言，心中郁結(jié)不能釋放，各自浪跡天涯，各自杳無音信，至此再難相見。
八、毫無理由
有一種感情，就是喜歡，就是愛著，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南宮水煙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喜歡虞湘白。她總是捉摸不透，自己這樣義無反顧的思念著對方，到底是為什么？虞湘白從來沒有做過什么讓南宮水煙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事情，也從來沒有說過什么海誓山盟的情話，更沒有送過什么價值連城的信物，可她就是喜歡虞湘白，有時候她也恨自己為什么要這樣癡心，這樣死心塌地。這樣的感情，對于南宮水煙，意味著什么？是壓力，是痛苦，還是一廂情愿？如果有回應，虞湘白卻久等不來，她想結(jié)束，可是無能為力。
父親在她小的時候就開始傳授她武功，她很抗拒，很害怕。父親卻一直督促嚴格要求，早起晚睡，一日也不能有懈怠。她埋怨過父親，也追問過父親，如果您不是一個練家子的人，還會不會讓我這樣吃苦受累，我一個女孩子學功夫有什么用呢？
父親很認真地告訴她，煙兒，為父總有照顧不了你的時候，希望你有一技之長，日后必有大用。不管你埋怨還是不甘，為父知道，你終有一天能體會到自己的努力從來不會白費，也終能明白為父的苦衷。
待南宮水煙長大以后，才突然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父親總有一日會離開她，以后也再不能照顧她。日后江湖險惡，人心難測，父親怕她一個人會很難，很苦。如果不想受人欺負，只能自立自強，父親讓她明白，這個世界上，只有靠自己才是最強大的后盾和依賴，別的都是過眼云煙。
她初入江湖，不諳世事，曾經(jīng)差點被騙賣身青樓，也曾被人誣陷挖苦，流落街頭，無地自容。她慢慢明白，有時候，人無用武之地是那樣難過，那樣不堪一擊。她經(jīng)歷過太多的磨難，太多的挫折。
每當一個人安靜下來的時候，她知道，她想要的是一個家，一個平凡的家，她想要的，是一個他，一個思念的他，一個久等不歸的他。
她也曾經(jīng)想過去找他，也曾經(jīng)想過殺死他，可她終究過不了自己的心結(jié)。每次她狠下心來的時候，她就控制不住的想他，念他。等再下決心的時候，她忽然想起自己說過要等他。沒有人催促她，也沒有人逼迫她，只是，這是她自己的心甘情愿，一念執(zhí)著。所以，她愿意等，她要等他回來再找她。就這樣，一等就是十年，一等就是物是人非，一等就是人老珠黃。
每天她看著茶館的人來人往，聽著他們說著世事雜事，她的心也跟著慢慢地平靜下來。父親帶給她的是永恒，而茶館帶給她的是安穩(wěn)。她累了，她希望有一天能等到虞湘白的到來，她希望在萬人中能一眼看見他的身影，她希望她能不顧一切的沖上去抱著他。她也有少女的懵懂和盼望，但是她經(jīng)過歲月的磨練和坎坷，或許見面的時候只能說一句“呵！你來了，好久不見！”
九、江湖夜雨十年燈
今天一大早，南宮水煙就急匆匆地從水湘茶館出來，也沒留話，只吩咐伙計們照顧好茶館的生意，吃飯的時候不用等她一起?；镉媯円膊桓叶鄦枺坏命c頭答應。
南宮水煙走到水湘茶館對面的酒館，在二樓挑選了一個靠窗子的位置，點了一壺酒和幾碟小吃。她獨自坐在這里，享受著一個人的時光。當她看著水湘茶館進出的人們，看著他們千奇百怪的表情，她覺得這樣很滿足，很世俗。她喜歡這樣愜意的時光，有陽光，有酒，有人，有生活，唯獨沒有你，沒有我。
日落西山，水湘茶館幾近打烊時分，南宮水煙晃晃悠悠的從樓上下來，走到茶館門口，卻和一個中年男子撞個滿懷。
“姑娘，對不起，你沒事吧？是我沖撞了姑娘，請姑娘恕罪?！?p> 南宮水煙抬起頭看著來人，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面孔。目光中盡是不舍與糾結(jié)，她想不到來人竟是虞湘白。
“虞公子，是你?。亢镁貌灰?，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你還是這樣的風度翩翩。不過，我們的見面方式還挺特別，哈哈……”南宮水煙笑著拉住虞湘白的胳膊走進茶館，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
片刻之后，南宮水煙忽然起身，朝著眾人說道，“各位朋友，水湘茶館今日有貴客臨門，今天就到此為止了，請各位豪杰多多包涵。各位的茶水錢一律免費，就當我南宮水煙結(jié)交各位江湖朋友的心意，謝謝各位了?！蹦蠈m水煙說話得體，再加上他們都知道“玉面三刀”的名號，自是不敢白吃白喝。他們各個都是江湖中人，也知道江湖的規(guī)矩，只把銀子放在桌子上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江湖，一個人人稱道的世界，俠義，險惡，錯綜復雜，患得患失，變幻莫測的大千世界。有人說過，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中，所有的事情，總逃不過善惡有報，只是時候未到。善惡之分，皆在你我一念之間。微小的善事，不在于你怎么做，怎么想，而是你做不做，愿不愿；微小的惡事，不在于你敢不敢，能不能，而是你怎么拒絕，怎么避免。錯與對，善與惡，美與丑，對立的雙方，它們的界限，正是江湖的根源。希望身在江湖的你不忘初心，一路愿你有貴人相助，愿你在這個未知的世界，有人相伴，不再孤單。
待水湘茶館大門關(guān)閉，只有南宮水煙和虞湘白兩個人相對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兩人低頭不語，只是靜靜的坐著。桌子上只有一壇酒和一盞孤燈，酒若鵲橋，燈若銀河。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十年兩情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不知過了多久，南宮水煙緩緩開口道，“你過得好嗎？”
“還好?！?p> “哦，那就好?！蹦蠈m水煙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開口，只能沉默，不再言語。
虞湘白緩緩抬頭看著眼前這個深愛的女子，愧疚難當。他明白，他讓她等了十年，這十年，她是怎么過來的，他不知道怎么問，從哪兒問。
“你呢，過得好嗎？”
“嗯，還好。”南宮水煙低聲答道。
燈火搖擺不定，南宮水煙起身換了一盞燈，兩人依舊相對無言。
天色已開始發(fā)白，兩人皆無困意，南宮水煙慢慢起身拿來碗，開始一碗一碗的喝酒。虞湘白看著南宮水煙大口大口的喝酒，心里一陣陣難過絞痛，也搶過酒碗，兩人你一碗我一碗，不停的喝著。喝著喝著，淚水慢慢從兩人的眼角滑落，哭著喝著，喝著哭著，燈油漸漸燃盡，酒壇也已開始見底。虞湘白驀地拉著南宮水煙的手，含淚說道，“水煙，對不起，對不起……”
南宮水煙含淚點頭，“湘白，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等你。”
虞湘白抓起酒壇，緩緩斟滿大半碗，酒一點一滴的滴落，油燈已剩點點火星。虞湘白拿起酒碗喝了大半，被南宮水煙把酒碗按住，“你的前半生我來不及參與，你的后半生我奉陪到底。以后，你我再不分離?！彼眠^酒碗一飲而盡。
十、結(jié)局
翌日，水湘茶館依舊如往日一般，人聲鼎沸，熙熙攘攘。它安靜的就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可是它卻真實存在著。你不注意它的時候，它從來沒有埋怨過你，從來沒有驚擾過你；你開始注意它的時候，它已經(jīng)開始慢慢老化，開始慢慢潰敗。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物，卻承載著我們的記憶，啟迪著我們的未知。歲月沉重，我們背負了太多太多的苦痛前行，任重道遠，你的付出，終有回報。
南宮水煙看著水湘茶館，心里萬千感慨。
那一年，父親答應虞蒼龍邀約的第二日清晨，父親吩咐賀伯伯找她過去。
“煙兒，為父找你過來，就是囑咐你一些話語，你要記著，不要辜負為父的苦心?！蹦蠈m寒喝了一口茶，慈祥的看著南宮水煙。
“嗯，煙兒一定記著父親的話，決不食言?！蹦蠈m水煙移步坐在父親的身旁，父女情深，可見一斑。
“煙兒，為父在河北保定一帶有一座茶館，現(xiàn)在交由別人代為打理。為父知你性格好強，不喜安分?？帜阋院蟪鲩T在外無容身之處，你若愿意，可隨時過去，只需告訴他們我的名字，他們便會將茶館托付于你，你需好生看管，不可辜負為父一片苦心?！闭f著，溫柔的看著女兒，頓了一頓，繼而接道，”老賀跟了我大半輩子，沒有什么留給他的，你若愿意，我將此家業(yè)留給他，可否？”
南宮水煙低頭思索一陣，稍作遲疑，“女兒記著父親的話了。所有事情但憑父親吩咐，只是，女兒還需要歷練，請父親保重身體，莫不要再說這些喪氣話了?！?p> 南宮寒聽女兒如此說，也放心了?！盁焹?，你先退下，去把找你賀伯伯過來，為父有事要和你賀伯伯商量?！?p> 南宮水煙點頭答應，緩緩掩上房門，關(guān)上房門的那一刻，她看了一眼父親。父親怎么突然就老了，在她眼里，父親從來都是最強壯最勇敢的人，可是，她不知道為什么父親蒼老的速度這樣快，為什么父親皺紋多的都來不及抹去，為什么自己從未這樣認真的看過父親。忽然想著父親的好，便止不住掉淚。她生怕別人看見，趕緊用手拭去淚珠，疾步離開。
南宮水煙如今看著水湘茶館，想起父親，潸然淚下，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虞湘白不知什么時候已站立在南宮水煙的身旁，他拿出白色的絲絹替南宮水煙拭去淚水，南宮水煙深情的看著虞湘白，虞湘白傻傻的看著南宮水煙，兩人不覺相視而笑。
其實，經(jīng)歷過大起大落之后，感情就演變成平平淡淡的日子。真實的生活，終歸是柴米油鹽，小吵小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樣的江湖，才是真正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