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烽火燃遍大半個國家山河，人心動蕩局勢不穩(wěn)。馮致每日拿著報紙從上面得到廖廖信息，他上臺之前心中想著今日的觀眾可能會少一些，可是上臺才發(fā)現(xiàn)依舊人聲鼎沸。那些有權(quán)有勢的人大多數(shù)從不為國家安危擔(dān)憂，那些有志青年卻是滿腔熱血申報無門，或許有一天有一些人會扛起一面紅旗，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這些人生而為赤色，甘心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民國滅了幾年了，馮致還在等著那樣一群人出現(xiàn)，換的世間清明。他所能做的，就只是畢生積蓄都捐到前線置辦物資。
傅成樓用托盤托著自己的戲服說道“我....以后不再唱戲了?！闭f罷彎腰將自己的戲服放置在桌面上。馮致驚得失了風(fēng)度“為什么？”語氣沒有從前的冷靜。
傅成樓長長的嘆了口氣“我不想在三笑醉的名聲下庇蔭一輩子，我也唱夠了，不想再取悅別人?！?p> “我尊重你的選擇。不過你不唱，我也不想再唱了，這一身戲服也貼了太長時間?！瘪T致輕描淡寫的開始解戲服衣扣，傅成樓伸手?jǐn)r住他的手“這是你的命，因為我值得嗎？”
“值得?！?p> 這一句回答的絲毫沒有猶豫，驚了二人，就連馮致也沒想到自己這也般決絕。他接著改口“我們是好兄弟?！庇w彌彰。
傅成樓苦笑推開他將戲服打翻在地“馮致你還聽不懂嗎？我討厭你，我看到這身戲服我就會覺得....所以，你放過我吧?！?p> 是拘束嗎？馮致瞳孔抖動死死的盯著傅成樓，他們究竟是何時變成了彼此的束縛？這般也好，他也不用再擔(dān)心父親對傅成樓做出任何傷害他的事情。
傅成樓笑了“多年情誼，我知你的畢生摯愛是這戲，還請你唱下去?！彼称鹦心覍⒁x開，馮致背對著他攥緊了拳頭“你還會回來嗎？”
“也許你某日唱戲就會看到我。”
這次的訣別便是十年，這十年二人并未再見一面，就連音信都杳無。玄南風(fēng)出落的出眾，縱然是旁系，在玄家這個大家族里面也是佼佼者。不過，馮致感覺得出來，他有些為了權(quán)勢地位走了些旁門左道。他每周都會來看馮致，堅持十年一次未差。馮致幾次發(fā)現(xiàn)都斥責(zé)了他。可他都二十歲了還和馮致撒嬌，他也就不忍心再多責(zé)怪玄南風(fēng)。
一日玄南風(fēng)神神秘秘的說“我給你逮了個好玩的東西，到時候你生辰送給你?！?p> “嗯？不必送我?！?p> “是個活物，可是個我從南海托人運來的，身上的東西可是千金難求。這東西我十歲的時候就想送給你了?！毙巷L(fēng)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一副受了委屈模樣，惹得馮致發(fā)笑“好好好，你送的我便要?！?p> 玄南風(fēng)一雙大眼轉(zhuǎn)啊轉(zhuǎn)似乎是下了決心，本來是靠在馮致身上，忽然站起了身指著房中衣架上掛著的傅成樓扔掉的戲服說“這都這么破的戲服了，扔了吧?！闭f完話作勢要動手，馮致慌張站起來“南風(fēng)，別亂動。”
玄南風(fēng)抿嘴一笑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我走了，改天再來?！彼叱隽诉@里臉色冷了起來，傅成樓你都走了十年了，憑什么還讓馮致對你念念不忘。他挑眉壞笑，這個傅成樓也不知道死沒死，不如就讓他死掉就好了。
馮致生辰時玄南風(fēng)待人神神秘秘的抬著一個大箱子到了馮致屋內(nèi)，馮致這些年也學(xué)會了做飯，給他做了一桌飯菜。玄南風(fēng)揮揮手讓人下去了，嘀咕著“這怎么漏水了？”
“拿了什么？這般大。”
玄南風(fēng)笑嘻嘻拆開箱子，馮致立刻傻了眼，這是？鮫人？
玄南風(fēng)拍拍手“這就是傳說中秦始皇抓過的鮫人，鮫人皮可以制作鮫綃，是人世間最漂亮的制作衣服的材料。我找到了，給你做戲服?！?p> 這鮫人還在喘氣，似乎是昏迷了，馮致于心不忍怎么能割她的皮？
玄南風(fēng)躍躍欲試拿出刀想要親手割掉鮫人皮，馮致攔下“今天我生辰，先擱置幾天，我自己來。”他想了想也可以，那就讓馮致自己來，收起了刀坐在了桌前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的香。他塞滿了嘴說著什么，馮致道“慢些?！?p> “我母親說家主要給我改名字，我這名字我覺得挺好的?！毙巷L(fēng)抱怨著“家主那一脈就是管的太多，各種條條框框煩的很，要是我當(dāng)了家主.....”他話說一半改口“哎呀，反正我是旁系，就算再努力也沒機會?！彼箽鉂M滿，十分不甘心。馮致食不言，心中想著十年怎么讓玄南風(fēng)變得這么乖張？他知道南風(fēng)只是表面對他溫順，在外面也是個小霸王。
他離開后馮致就把鮫人放在了池塘之中，沒過多久鮫人就醒來眼神充滿警戒，他淺笑”你叫什么名字？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海泉姬?！?p> “你的名字？很美的名字?！彼麥\淺笑著，海泉姬一頭扎入水中不再出現(xiàn)。這一月馮致對她極好，經(jīng)常坐在池塘邊給她講過去的事情，也不管她究竟有沒有聽?？墒敲恳淮?，海泉姬都在聽，躲在水下亦或是假山水池后。
這天馮致興致勃勃地來同他說“今日我好像看見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有十年沒有見過，我真的這十年都沒有這么開心過?！?p> 假山后的玄南風(fēng)臉色陰郁，原來他陪在馮致的十年竟然還不如離開的傅成樓回來帶來的一點點歡樂。心內(nèi)的不甘和嫉妒滋生，既然不能陪著你安穩(wěn)，那我就陪著你經(jīng)歷艱辛，到時候就知道誰應(yīng)該是你最重要的人。沒有困難，那就創(chuàng)造出來，
在玄家生活這么多年的玄南風(fēng)知道了一個道理，只有自己去奪才有資格擁有。
戲唱到一半一陣騷亂，臺上的馮致停了下來站立在原處，玄南風(fēng)默默的讓護(hù)他的家仆擋在馮致面前。一隊穿著日本軍裝的人將整個戲館占領(lǐng)，為首的長官邁著大步踏入，他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對著臺上的馮致問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馮君？”
“在下馮致?！?p> “矢野長官，傅君來了?！?p> 矢野拄著軍刀點點頭說“讓他進(jìn)來吧?！?p> 這位傅君穿著與同行人相似的軍裝，但是卻是更加高級，他是矢野長官的座下紅人。玄南風(fēng)冷笑，竟然是傅成樓，他竟然會賣國作賊，想到這里他看向馮致。馮致一時間經(jīng)歷了大喜與震驚，站在臺上神情復(fù)雜。
傅成樓卑躬屈膝的同矢野長官說“我來和這些人講?！闭f罷轉(zhuǎn)身對著眾人大聲說“今天矢野長官親自蒞臨梨園，為的就是請三笑醉到前線慰問皇軍戰(zhàn)士，近半年梨園都不會再營業(yè)，你們都離開吧?！备党蓸锹曇羲粏?，像是煙嗓。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這玲瓏透怎么成了日本人，替著日本兵做事？真丟人?！?p> “可不是嗎，還要三笑醉去慰問日本軍官，真是丟人?！?p> “三笑醉能去嗎？”
“那可沒準(zhǔn)，別忘記了當(dāng)年兩個人可是....”
“懂了懂了?！?p> 馮致耳邊各種聲音都有，可他始終不言語，不同意不拒絕。他穿過眾人與傅成樓的目光相接，眼神中是不解和疑惑，他不相信傅成樓會做出這種事情，不相信自己至始至終等錯了人。
傅成樓背著手和他似是陌生人“還請馮君做準(zhǔn)備，三日后隨著矢野長官一同出行?！?p> 觀眾之中沒人敢出聲都在等著他回答，玄南風(fēng)前面坐著的是曹達(dá)，玄南風(fēng)推推曹達(dá)說“曹哥，這三笑醉帶走了咱們以后就沒有戲聽了，真是可惜?！辈苓_(dá)哼一聲頗為不滿，玄南風(fēng)接著慢悠悠又說“這矢野軍官我聽過他的名聲，百家口戰(zhàn)役中就是占了你曹家便宜的那個。現(xiàn)在怎么還欺負(fù)到曹家地盤了？”
說到了百家口戰(zhàn)役，曹家軍隊可謂是慘敗丟了人，成為了曹家恥辱。這一聽玄南風(fēng)說曹達(dá)立馬脾氣就被點燃了“你們不可以帶他走！他是國人又不是日本人，你們要不要點臉？”
他罵完觀眾開始躁動起來，砰的一聲傅成樓開了槍打在了曹達(dá)腿上，曹達(dá)倒地大喊大叫被人抬走，傅成樓收起槍說“還有誰有意見嗎？”
無人作聲，玄南風(fēng)摸摸鼻子舉手，傅成樓瞇著眼睛，玄南風(fēng)笑著說“我有問題。”
傅成樓并沒有像上次一樣再開槍，對著他皺了眉頭。矢野開口問“什么問題？”
“您是不知道，這三笑醉之所以出名也全靠一名玲瓏透的捧著，為了表示對你們軍隊的重視我覺得也應(yīng)該叫那位玲瓏透陪著唱。”玄南風(fēng)笑著挑釁傅成樓，似乎二人之間有什么馮致從來不知道的事情。
傅成樓低聲“南風(fēng)....”
“好。傅君，那玲瓏透在哪里？”矢野不明所以問著。
傅成樓望著玄南風(fēng)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一定在離開前帶走玲瓏透和三笑醉?！?p> “好，我信任你?！笔敢皫е穗x開后觀眾也散了，傅成樓抬眸看著臺上的馮致兩個人對視一眼他便轉(zhuǎn)身離開，不與他說話，或者是依舊厭煩他，馮致是這么想的。
第二日馮致收拾好了東西，將戲服戲冠鎖在大木箱之中，換上了他平日最喜歡的素衣長袍坐在屋內(nèi)淡然喝茶。玄南風(fēng)推門而入坐在他對面“你要去嗎？”
“不去。”
“那他們會殺了你的，你怎么辦？”
“亂世浮萍，雖無人知我，不能血灑戰(zhàn)場，但位卑未敢忘憂國，絕不做日本人走狗?！币蛔忠痪渥肿昼H鏘，死亡對他來說根本不值得畏懼，最怕的是人人怕死。
馮致起身去把被子裝起時玄南風(fēng)從口袋里拿出一小瓶綠色液體，他手疾眼快的倒入馮致的茶杯之中，剛要搖晃手臂被人握住，抬眸看見了傅成樓，他默不作聲將玄南風(fēng)帶走。兩個人走的遠(yuǎn)了些到了池塘邊，傅成樓細(xì)嗅聞到了類似于薄荷味道的氣味有些不可置信的問玄南風(fēng)“你竟然要給他下藥毀了他的嗓子？”
玄南風(fēng)聳開把這他的傅成樓的手“是，這藥你熟悉，一旦飲下去嗓子就毀了?！彼托λ坪醪话堰@件事當(dāng)成大事，就像是和馮致開個玩笑。
“玄南風(fēng)！他是你哥哥！這嗓子就是他的命！”傅成樓憤怒的壓低聲音。
玄南風(fēng)眼神冷漠“就因為是我該死的哥哥，我就只能是弟弟！”他攥住傅成樓的衣領(lǐng)忽而一笑松開替他撫平衣領(lǐng)褶皺“您現(xiàn)在是日本軍隊的大紅人，我可惹不起您?！彼蟛酱蟛降倪~出這里又半道折回此刻傅成樓已經(jīng)離開，他蹲下身來用手?jǐn)噭映靥了匝宰哉Z“你聽到的太多了，不是嗎？”
第三日只時馮致邀請了許多日本軍官來聽他在這里最后一場戲，沒有戲服，沒有精致妝容。只是一開嗓就讓人明了三笑醉名不虛傳，傅成樓思緒被拉的很長，就像回到了曾經(jīng)他們一起度過的日子。
不知哪里猝不及防開了一槍直中矢野左肩，周圍人將矢野和幾名軍官團團圍在中心，戲臺上的戲無論臺下多忙都未曾停下。
這戲一旦開場，哪有停下來的道理，沒有人聽，鬼神還在聽著。
傅成樓心中了然這些是馮致做的，他也不是不知馮致一直暗中資助愛國勢力，這次將日本軍官困在這里多半需要他配合。傅成樓擠出圈內(nèi)沖到臺上拿著槍對準(zhǔn)了馮致，他終于停了嗓。
“馮致，離開這里。”
馮致理理長袍“我不走?！?p> 傅成樓舉著槍抵在他的心口處“走，你不走我也保不住你。”
“無需保我，只需自保?！?p> 又是一槍打在了傅成樓舉槍的手臂上，頓時鮮血淋淋，他捂著自己的手臂苦笑“你不走，難道想陪我一起死在這里？”
馮致合眼“傅成樓，你何必做到這般，你明明可以有選擇的。”
傅成樓紅著眼眶“阿致，我沒選擇了，我的嗓子早就毀了?！?p> 撥彈琴曲鋪陳紙筆之間玲瓏透再也不能站在三笑醉身邊，可傅成樓一直從沒離開過馮致。
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了一群人造成了混戰(zhàn)，卻始終都是針對日本人。
傅成樓站在馮致身前不再顧及他人眼光抱住了他說“阿致，我真的想看到你幸福....”他淚流了下來打濕了他的肩頭“看到你幸福，娶妻生子。”他的頭栽倒在馮致肩膀，腰部和背部的鮮血沾染了馮致的雙手，這幾槍都是他默不作聲為馮致?lián)跸?。自此之后，世上再無傅成樓，無人再看三笑醉。
梨園動亂所有日本軍官都死在了里面，沒有一個活人踏出這里。有人說，傅成樓三笑醉雙雙死在不知何人放的一場大火之中；有人說，三笑醉為國除害打死了傅成樓自此遠(yuǎn)離；還有人說，三笑醉死里逃生后面容盡毀，不堪失了美貌自殺。真真假假哪里有人知道？
他這一生歷盡繁華也歷盡滄桑，無奈數(shù)十年之后，所有人竟從來都不知有這樣一人弱小卻也偉大。本就是從未標(biāo)榜自身，為的只是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