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有一杯放涼的霄白,桌心放著一只金鴨,一陣風來,削過他的臉頰,吹動他的霄白,金鴨嘴里吐出的暖煙忽滅忽直的,一時分了他的神。
過了一會兒,他總算有了說話的心情,“你當真有本事?!?p> 霽晴雪略一抬眼,輕輕一笑,看著他問:“你突然這樣夸人,怪不好意思的?!?p> “少來這套?!彼麊枺骸澳愕降资窃趺醋龅降??鎏酉為何會突然發(fā)狂?”仔細回想,這事的破綻也未免太多了些,叫他都糊涂了。
她忽然古靈精怪地說:“我說了你可別生氣?!?p> 他終于看向她,眼里依舊沒什么神彩,“什么意思?”
霽晴雪拉起他的袍袖,與他言:“就是這個了?!?p> 戚城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衣袖上沾著一小塊明黃色的東西,扯回袖子后仔細一聞,這居然是一種香料,香氣極為馥郁,但因為他沾得少,所以竟一直未曾發(fā)覺。再細細一品,他回憶自己好像在哪兒聞過這個味道。
“這種香料叫賀芝馥,很少見的。今日我去見你時,故意把這種香料沾到你身上,鎏酉見到我自然不會發(fā)狂了,可我從小訓練它,只要它一聞到這種味道,就會立馬攻擊香源,無論是物……或人。”
戚城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她要刻意站在自己的身前,原來那時鎏酉想要攻擊的人是他,只因她站在前面,所以才讓人錯覺,使大家以為鎏酉是沖她而去的。
高明啊,不光高明還很縝密。一想到自己連究竟何時淪為她的棋子都不知道,他心中不禁泛過一點寒意。
“你早就算計好一切?!彼蝗灰荒樖谅曊f道:“每一步你都精心設計過了!對不對?”
霽晴雪啜了口茶,皺起眉頭來,一臉惋惜:“沒有你冰過的好喝?!?p> 戚城突然站起身來,像是嘟嚷一般,小心又著急地吐露著:“我想起來了,這個味道……正是太子薰衣所用的香料,所以你從小馴練鎏酉,是因為你早就打算要刺殺太子,而為了讓鎏酉接近太子,你又挑中了我哥!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處心積慮早就安排好的。甚至在嵯宗山下的相遇,都是你故意上演,來為之后鋪路的……是與不是?”
霽晴雪抬起臉來,嘴角仍存笑意,點了點頭,“你總算發(fā)現(xiàn)了?!?p> 一股怒意悄然漫進戚城的腦海,他定定的站著,目光卻極其的遙遠,滿臉都是讓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疏離。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他又問她:“好,那我問你,你與太子有何仇怨,你為何要殺他?”
“你問了一個我無法回答的問題。不如你換個問題,問我為何偏偏挑中了你兄長?”
“我不想知道?!?p> “我是為了你!”他不想聽,她卻偏要說,而且還一字一字的說得無比用力與清楚,“我就是看不慣他處處刁難你排擠你!再說了,指使下人燒房搶鶴,他在這件事情上也并非完全無辜?!?p> “我與你無話可說?!逼莩菗u搖頭,一時已是失望至極?!皹嬒菥褪菢嬒?,多好的借口都不是害人的原因?!?p> “是嗎?”
她居然笑了,偏偏在他最為惱火的時刻,偏偏笑得一如既往的明媚,偏偏像一把利刃在他心上狠狠剖上一道,然后他就開始從腳心一直麻痹到頭頂,想要抽身離去,身子卻一時空了,雙腿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她又笑道:“你總是這樣,把人和事都想得簡簡單單,非黑即白,行事只追求坦蕩,可公道往往就卡在黑和白之間的夾縫里,總要有人彎下腰使勁夠長了手,才能觸及到它。”
“如何追尋公道,那是你的事。從今日起,不要再來見我,不要再踏入侯府半步,也不要再把我扯進任何陰謀里了,否則的話……”
她搖搖頭,只道:“你會后悔的。”
“在下告辭?!?p> 抽身不過一瞬,他用盡力氣,只想走得利利索索的,余光里,她只是淡然自若的繼續(xù)品著那杯涼透的霄白,然后……他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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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他不會再見到她了。
再見時,已是三個月后,天氣徹底的冷了,這期間戚沔被褫奪了世子位,并發(fā)派西北鎮(zhèn)守邊關,豐萼隨行同往,沒過多久,陛下正式冊封他為世子。
所以再見面時,他的身份立場已經(jīng)大為不同了,她卻還仍是那一派明媚又從容的模樣,就算是混在一大群誥命夫人與官女子中也毫不遜色。
當發(fā)現(xiàn)他正在打量自己,她只是不耐煩的嘆了口氣,隨即將臉轉向另一邊,果然做到了‘不再見他’的承諾。
身旁的四皇子拿手肘頂了他一下,沖霽晴雪瞟去一眼,滿臉好奇地問:“還沒和好呢?”
戚城搖搖頭,面如木色。
“小兩口之間吵吵鬧鬧是常事,但不能長期如此啊。依我看,就憑大嫂的姿色,若你再不搭理她,很快就會收到她的喜帖了?!?p> 戚城心道:若是這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哎,真冷啊?!彼幕首右娝荒標魅唬慌伦约赫f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便緊忙著岔開:“怎么偏偏在這時節(jié)遇上鯨歸啊,真麻煩?!?p> 妖界自古便將海中巨鯨視為靈物,但凡遇見擱淺于海岸的巨鯨,須由妖皇親自將其送回海中,這叫‘鯨歸’,并且群臣上下及諸誥命皆須出席觀禮。
可惜今日這頭巨鯨擱淺沒多久就死了,妖皇要做的只是將它的尸首送回大海而已。正所謂“巨鯨落,萬物生”,在它的尸首回歸汪洋后,將哺育一方生靈長達數(shù)年,實在是大公無私。
聽到四皇子的抱怨,戚城依舊無言,只是專心致致的關注大禮進度。
不遠處,迎著凜洌的寒風,妖皇立定巨鯨之前,已經(jīng)打算要動手了。
太子直直的候立在他邊上,三個月過去,他的傷勢已經(jīng)大好了。
未幾,妖皇催動全身妖元,竟然隔空將如此龐然大物一舉抬起,緩緩送回大海,四下觀禮之賓皆嘆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