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衙,大約辰時左右,廖子誠帶著找到的消息敲了展隋玉的門。
展隋玉打開門,側(cè)身隨意靠在門板上,抬手遮了遮明媚的陽光。廖子誠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公子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公子,找到寄信人了?!?p> 展隋玉:“臧府的人?”
廖子誠答道:“是臧府的家仆李常在?!?p> “家仆?”
“是。信是找人代寫的?!?p> “信上的內(nèi)容一般人不敢代寫,那人和他什么關(guān)系?”
“是他妹夫。他媳婦剛懷孕,那人見我來查這件事不敢多事,直接把他招了。”
展隋玉嗯了聲。這種情況不難理解,壁虎會咬斷被夾住的尾巴逃走來保全自己,李常在就是被他妹夫為保全自家而咬斷的尾巴。
“人帶回來了吧,過去瞧瞧。”
大牢里,三十多歲模樣的人站在那,身上還穿著臧家家仆的衣服。
“殺人沒?”
展隋玉走進來先是看了那人一眼,然后走到椅子前坐下來,抬頭問道。語氣不咸不淡的,看不出喜怒,李常在先是打了個機靈,一下吃不準(zhǔn)這個公子模樣的人想干嘛。但這話一出他立馬驚了。
“沒沒沒!大人,小人絕對沒有殺過人!”
“沒有啊,那就簡單了。”展隋玉笑了笑,李常在松了口氣。
他想到章棲寧昨晚說的話:如果是她,她會直接拋尸在臧府門口。
若是臧府沒有苛扣下人的口糧工錢,那他這一臉菜色,眼下烏青的模樣十有八九是這些日子胡思亂想折騰出來的。
李常在的衣服略顯寬松地穿在身上,一眼看過去就知道已經(jīng)不大合身了,長期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就算自己不在意,周圍的人也會多嘴問一句。而他連改身衣服的精力和時間都沒有,估計是全用在計劃向官府投匿名信這件事上了。
由此可見此人的心態(tài)實在不怎么樣,想匿名信這樣迂回的方法大概就夠他受的了,又哪來的膽量用章棲寧那套所謂萬無一失的法子。
“沒有殺人就好辦了。放心,向官府投封匿名信不犯法。你別緊張?!?p> 就算展隋玉這么說李常在也沒放松。
“問你點事兒。你讓你妹夫?qū)戇@封匿名信...”
“和他們沒關(guān)系!我,我不認(rèn)字,才找他幫忙的。大人,他真的只幫我寫了封信,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李常在突然神經(jīng)繃緊,再三強調(diào)這事跟他妹夫家無關(guān)。
展隋玉自然相信,只不過李常在這么維護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澳忝梅蛑苯影涯憬唤o官府,你倒是一點怨言都沒有。還是你之前和他交代,出了事直接撇干凈推到你身上?”
李常在不說話,只慢慢點了點頭。
廖子誠說他妹妹剛懷孕,這兩人做事應(yīng)該是瞞著她的,以防動了胎氣。
“你妹夫只負(fù)責(zé)幫你寫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對!”李常在堅定道。
“他不知道,那你總該知道些什么吧?本公子不和你繞彎子,你知道什么全都老實交代。前面說了,寫封匿名信不犯法??赡氵@信里的內(nèi)容倒是驚人,五具尸骨啊——說,你到底在里面負(fù)責(zé)干嘛了!”
李常在這些日子擔(dān)驚受怕本就沒休息好,展隋玉一認(rèn)真他反倒又把自己嚇了一跳,兩腿哆嗦著跪在地上。
“大人,大人,小的真沒殺人!真的沒有?。 ?p> 展隋玉冷笑了聲:“沒有殺人,那你干什么了?說!”
“大人明鑒啊,小的...小的只是奉命把尸體找個地方埋了,其他的什么也沒干?。 ?p> “奉命?奉誰的命?”
“老夫人,是老夫人!”李常在急忙道。
臧王氏?
昨晚去臧家一趟,基本不難判斷主持家里中饋的表面上是李氏,可實權(quán)全在王氏這個婆婆手里。家里死一兩個下人臧家可以不當(dāng)回事,可連著昨晚這都六條人命了,那老太太還坐得住,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老太太都那把年紀(jì)了,走路還要旁邊有人跟著,總不見得是她動手殺人。況且,她一個富家老太太,要斗的對象也是她媳婦兒,還有那個出去自立門戶的臧成吉,礙著家仆什么事?沒有殺人動機,沒道理會殺人啊。
家里死了人,但死的都是下人。下人間人心惶惶,可偏偏主人家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任誰都會感到不安,害怕下一個會輪到自己。就是因為這樣,昨夜才會在第六起案件發(fā)生后有人趁亂偷跑出來報案。
“她只讓你去埋尸,沒有別的吩咐?”
“是。其他的,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p> 展隋玉起身,對廖子誠道:“死者死于非命,未報官便將尸體處理。觸及律法,先行收押?!?p> “是?!?p> 李常在渾身泄氣地癱坐在地上,廖子誠對兩個衙役使了下眼色,那兩人收到后架著人往里間牢房去了。
展隋玉背著手走出府衙,正準(zhǔn)備上臧府,沿著走了一路,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當(dāng)街調(diào)戲良家婦女。遠(yuǎn)遠(yuǎn)瞧著,被調(diào)戲的好像是章棲寧。
“小姑娘,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p> “就是就是。瞧這小臉兒,我都怕摸一摸給摸壞了?!?p> 周圍的幾個人一齊哄笑出來。
章棲寧無動于衷,想直接默默離開,可那個幾個人把她能走的方向都圍得死死的。當(dāng)街被調(diào)戲——這還真是新奇的體驗。路上的行人一個個匆匆走過,走都走了,又何必還要偷偷轉(zhuǎn)頭看一眼?多此一舉。
“讓開。”
“這聲音,冷冰冰的我喜歡!”
章棲寧惡心地輕皺了下眉,掃過眼前的三個丑玩意兒,沒有趁手的東西便解下荷包,從里邊隨手抓了一把銅錢、碎銀朝他們臉上狠狠砸過去!在對方抬手擋住的空檔,拔下一只發(fā)簪抵上離她最近人的脖子,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地又往下刺了刺,輕易便刺破了那人的皮膚,嚇得那人不敢輕舉妄動。
“姑,姑娘,有事...好商量?!庇醒飨聛?,本來不信弱不禁風(fēng)的小姑娘敢當(dāng)街殺人,可當(dāng)他對上那對陰沉沉、看死物一般的眼睛時,他卻不敢懷疑了。
“小蹄子!”有一個同伴似乎想動手。
章棲寧手往一邊動了動,脖子上傷口被劃大了些,那人察覺對方明顯加重了力道。現(xiàn)在還是皮外傷,待會兒可就說不準(zhǔn)了。
“艸,你他媽想害死老子?!都不許動!姑娘,不...姑奶奶。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饒了小的吧?!?p> 章棲寧偏頭,目光下瞥似在欣賞簪尖被血染紅的模樣。一抹白色的身影漸移進她的視線,章棲寧微愣了下,眼中的陰冷一下子就散了個干凈,連脖子還被簪子抵著的男子都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展隋玉,你怎么——”
“還真沒見誰拿銀子砸人,太浪費了,三小姐真是出手闊氣。在下好生羨慕啊?!闭顾逵駴_她笑了笑,“簪子放下吧,舉著多累啊。我把這幾個混蛋押牢里不就完了嘛。”
那三人開始還松了口氣,后面聽展隋玉說要把他們押牢里立馬嚇了一聲冷汗。那可是展隋玉——知府表弟,想押他們進牢那還不簡單。
章棲寧松開手,那三人逮著機會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跑,街對面的乞丐無縫連接,一哄而上地沖上來撿干凈章棲寧腳邊的銅錢和碎銀,連剛松手掉地上的簪子也不放過。
展隋玉攬過章棲寧的腰一拉,把人護到一旁。
這群乞丐氣勢如虹,動若破竹,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章棲寧手扶在展隋玉身前,抬眸看了男人一眼。昨晚的事她還沒理清,此刻見他有些尷尬?!安皇钦f把人押進大牢嗎?現(xiàn)在人都跑了?!?p> 展隋玉低頭看著她,被她的關(guān)注點給氣笑了?!靶〗悖X都沒了?!?p> 章棲寧:“沒事,掉地上的我不要了。”
“也對,你不差那點錢。人回頭我讓外出巡邏的捕快逮回來就行。”
“真給我出氣?”
展隋玉:“當(dāng)然是真的,他們調(diào)戲不成反被揍,這點教訓(xùn)哪夠啊。吃幾天牢飯,省的日后欺男霸女,胡作非為?!?p> 章棲寧笑了,展隋玉趁機低下身湊近了些道:“哎,我要是調(diào)戲你,你砸不砸銀子?”
章棲寧含笑看著他,靈動的眼睛眨了眨,然后抿了抿唇。展隋玉盯著她櫻色的淡唇,有些心不在焉。
“展公子,只有樓里的小倌才需要女客砸銀子。”
知道她沒好話,展隋玉松開放在她腰間的手,目光在四周看了看。然后落在一旁盛開的櫻花上,伸手折了代替剛剛的發(fā)簪插在章棲寧發(fā)間。
“我還不至于被一朵花收買,這可不算調(diào)戲?!闭聴珜幮÷暤?,嘴角微微上揚,耳尖不自覺染上一層粉紅。
展隋玉嘴角無聲勾了勾,順著她說下去,語氣中多了一絲寵溺和誘哄?!安凰悴凰?。你怎么在這兒,還沒穿那身黑斗篷?”
章棲寧摸了摸發(fā)間的花,頗有不滿道:“你忘了?我們的交易。剛把答應(yīng)你的事辦妥。誰知轉(zhuǎn)頭碰見三個不長眼的,倒霉。”
展隋玉沒心沒肺嘲笑了她幾聲,順帶還順了順毛?!懊β凳谷送洘┬氖隆N艺リ案?,三小姐不如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