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蘇湄受傷后痊愈,已過了一月之久,她們二人經(jīng)過艱難的跋涉、寒涼天氣的問候,終于在十月初到達(dá)了蘇湄與陌謙的約定地點,風(fēng)岷城,距臘月十三還有兩個多月,蘇湄為了方便,足足和客棧訂了兩個月的房間,以供阿陶和自己在這里生活方便。
剛到客棧把東西放下,阿陶羨于來的時候看到的滿街繁榮景象,便催促著蘇湄趕緊出來逛街。
相比于京都正宗的本朝特色和青瀾城獨有的兩色風(fēng)景,風(fēng)岷城就像是一位異域的美人,身上雖然掛滿金銀首飾,卻沒有北方美人的珠光寶氣,雍容華貴,反倒像是苗疆的姑娘,清秀而魅力無邊。
雖然從地圖上看,風(fēng)岷城反倒更像是本朝的京都,但是風(fēng)岷城以南天氣就極為炎熱,無法居住,偶爾有過往的人從中走過,也會說出那是“火窖子”之類的話,所以,風(fēng)岷城變成了本朝相對偏南的地方,成為了重要的交通要塞。
蘇湄和阿陶在大街上走著,街上盡是賣些異國物品,價格擺在那里,卻也并不便宜,但想想,商人們跨越絲路,艱辛無比才換來的珠寶羅翠,賣成這個價格已算良心之舉。
“蘇姐姐,你看這個!”阿陶站在一個攤位前面,手里拿著什么東西向蘇湄喊道。
“這是什么?”待蘇湄走近了,那個東西在眼前放大千百倍的時候,蘇湄這才看清,是個普通的哨子,色澤并不明亮,質(zhì)地摸著也很粗糙,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蘇姐姐,我喜歡它?!卑⑻諑е谂蔚难凵裢掷锴椴蛔越?fù)崦侵簧谧印?p> “要它有何用呢?”蘇湄輕聲問阿陶,她真的不太喜歡這個東西。
“若是阿陶有危險,可以吹響它,蘇姐姐就能來救阿陶了呀!”阿陶或許只是想吹一吹它,因為,他從沒見過,只在曾經(jīng)乞討的過程中從別人的衣縫間看見過它一搖一晃地掛在小孩子的胸口,拴住那只哨子的,是父母不知從何處找來的紅繩,也寄托著他們對孩子平安一生的想念。
“我像這樣從來不離開你,你不會有危險的,再說了,我已教你耆蕪十三式,看你練得也還像樣子,既然會了武功,就不要指望著要被別人保護(hù),而是要保護(hù)別人,做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了?!碧K湄欲把阿陶手中的哨子奪去,歸還給店家。
她以前對哨子沒什么感念,卻因為一件事,改變了看法。
那是一個華燈閃爍、人群熙攘的晚上,她也看到了一只哨子,色澤明亮,質(zhì)地圓潤,一看就是上好的材料所制而成,她本想拿起它,撫摸一番,順便再吹響一下,聽一聽那響徹云霄的聲音。一只手卻奪過了她手中的哨子,隨后另一只手捂住了她準(zhǔn)備張開的嘴巴,那人微笑著,眉眼彎彎,修長的指節(jié)中握著那一只小哨子,仿佛,在他的手掌中,它已經(jīng)沒有容身之處。
蘇湄十分驚詫,想要說話那人還是不放開手,他只是用微弱得快要窒息的聲音告訴她:“請不要吹響它,好嗎?”
蘇湄含混不清地問了為什么,他說:“我并不喜歡它?!?p> 僅此一句話,讓蘇湄對哨子的態(tài)度已然翻轉(zhuǎn),連帶著她對此刻阿陶的態(tài)度,因為,那是她與他第一次相見時,她想,他一定討厭極了哨子。
后來,也是在一個深夜,正是在清梧道長圓寂的那一天晚上,他口吐鮮血,告訴她,哨子是母親小時候送給他的禮物,告訴他,不管什么時候,只要吹響這只哨子,母親就會到來,在母親沒有出家的時候,是這樣的,在母親出家以后,不管他用盡多大的力氣,吹響這只哨子,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虛無和無邊的黑暗。他知道,他再也等不到那個紅衣黑發(fā)的美人。
他說,哨子聲尖銳無比,讓鄰居聽到,難免會心生怨憤,所以,還是不要吹的好,你不吹,他會一直在你身邊,若吹了,就會有離別,有離別,就可能會有永別。所以,不要吹響它,好嗎?
蘇湄也這樣教導(dǎo)阿陶:“蘇姐姐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吹響就代表著離別,所以,不要吹響它,好嗎?”
阿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應(yīng)該是不懂的,他不懂離別,可他懂得那年冬天,因為身染瘧疾而離開他的伙伴,用生著凍瘡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指尖,與他道別,說來世再見時他無法抑制的淚水,他雖然很想聽一聽哨子真正的聲音,就像那些被父母疼愛的孩子那樣真正地吹響一次哨子,可如果就像蘇姐姐說的那樣既尖銳又難聽,那還是不吹的好。
阿陶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心中的失落不經(jīng)意間就會掛在臉上,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情緒的轉(zhuǎn)變已被蘇湄看在眼里,她為了彌補(bǔ)阿陶,給他買了許多小孩子的玩物,雖然,有些玩物是阿陶這個年紀(jì)的孩子已經(jīng)不會再玩的了,可他依然愛不釋手,向蘇湄連連稱謝。
回到客棧后,阿陶一直在對那些小玩意兒來回?fù)芘?,蘇湄翻看著他的文稿,不管是從字體形態(tài)上,還是從遣詞造句上,都進(jìn)步顯著。
兩個月后,午時快到的時候,阿陶從外面跑了進(jìn)來,手里拿了一封信高高地舉在頭頂,歡喜道:“蘇姐姐,有人給你來信啦!”
蘇湄有些驚詫,此刻竟然還會有人知道自己在風(fēng)岷城,于是問阿陶,“你字也都認(rèn)得差不多了,你且來看看信的右下角,上面可有寫信人的名字?”
“有的,有的,是叫鐘子楚。”阿陶把信平鋪展在桌上,打算好好向蘇湄炫耀一下自己大概都可以讀完一封信了,這要是在以前,他都可以替人寫信,讀信謀生了。
“親愛的二弟,
見字如面,近來過得可好?
有一日還想邀你喝酒,卻沒想到,你竟不聲不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相府,也不告訴大哥一聲,實屬無視兄弟情義之舉。
早就想給你寫信,卻也不知你身在何處,直到前日問了公子,他只說你可能在風(fēng)岷城晨潤客棧,我不過試試,若是收不到,倒也作罷。
想到你的時候千頭萬緒涌上心頭,如今拿起筆,卻不知從何提起。只想到了年關(guān)將至,京都來了許多煙花商人,據(jù)說陛下要在京都舉辦年節(jié)圣典,我們前幾日路過,河上的游船畫舫已經(jīng)快要完工了,屆時,火樹銀花、張燈結(jié)彩,必定十分熱鬧,若二弟有意賞臉,回京來通知我和孟修一聲,我們?nèi)舜罂晒操p佳景、一醉方休。
大哥
鐘子楚”
“蘇姐姐,他為何稱你為二弟呢?”阿陶斷斷續(xù)續(xù)讀完了信,扭過頭來問蘇湄。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和他呀,是結(jié)拜兄弟,生死不棄的,叫兄弟,是為情義真切,如此一來,男女之分就相當(dāng)貧瘠了?!碧K湄拿過信來,熟悉的筆跡,墨色還在紙上停留,沾染了寸縷相府花草的香氣,讓蘇湄憶起了往事。
“蘇姐姐,他說邀請我們?nèi)ゾ┒??”阿陶欣喜過頭。
“是啊,不過,是我,沒有你?!碧K湄把阿陶按了回去,有意磨煉他的耐性。
“不要啊,蘇姐姐,你說過要帶阿陶一起走的,你不能說話不算話!”阿陶哭了起來,眼淚汪汪的樣子,委屈極了。
“我和你開玩笑的,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guī)闳ゾ┒?,真的?!碧K湄未曾想阿陶對她如此依賴,看到阿陶哭她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只好誠懇地答應(yīng)他,幫他抹了兩把眼淚。
“真的嗎?”阿陶哽咽著,眼眶紅紅地看著蘇湄。
“真的,當(dāng)然是真的,蘇姐姐什么時候丟下過你?只不過,蘇姐姐和一個人約好了要在這里見面,你說咱們怎么辦呢?”其實蘇湄內(nèi)心已經(jīng)做了決定,那就是——帶阿陶先回京都過年,至于風(fēng)岷城和公子的約定,她回了京都,公子也未必不高興。
“我……阿陶,阿陶想去看煙花,可是,那蘇姐姐的約定怎么辦呢?算了,阿陶不去看煙花了,阿陶和蘇姐姐待在這里……可是,阿陶還是想去看煙花,蘇姐姐可不可以先把阿陶送到京都,再回來赴約呢?”阿陶語無倫次,可是就是圍繞了兩個字——煙花,煙花是美麗的,卻也是短暫的,正如曇花一現(xiàn),綻放之后便立刻凋零,世上沒有什么比這樣豁出性命為了一瞬的驚艷眾生而愚蠢的曇花和煙花了,可是還是有泱泱人群追逐著那不切實際的美,永無停歇地、瘋狂地,或許,他們只是想要替曇花或者煙花見證它們付出性命而追求的盛開是值得的,看煙花的人,和煙花,相互成全著,各自欺騙著,其實,看不看又何妨呢?不過是過眼云煙,煙消云散罷了。
“那阿陶就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我們奔波了數(shù)日,勞累是必然的,晚上要蓋好被子,早晨起來可以懶得打水,但是一定要喝水,只有你答應(yīng),我也才能答應(yīng)你,帶你去看煙花。”蘇湄把她沒有給過蘇澄的愛,盡數(shù)地、毫無保留地給了阿陶,在她心里,阿陶顯然已經(jīng)成了親弟弟。
加起來不到一天的腳程,蘇湄便和阿陶到了京都,本想回到相府看一看故人,可轉(zhuǎn)念一想,她不過一個小小門生,相府門生數(shù)百,除了鐘子楚和孟修,其他人也許早已不記得她了,或許,還深深地怨恨過她,又何必回去自討沒趣呢?
陌謙給的院落地址離相府很遠(yuǎn),由于街上行人來往,蘇湄也不敢騎得太快,干脆牽著馬在街上步行,“白胖胖”走的時候白白胖胖的,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風(fēng)塵,消瘦了不少,卻還是忠心地停下,任由阿陶把東西一股腦全放到它的背上去。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蘇湄才到達(dá)那邸院落的門口,這座宅子處于小巷之中,幽深安靜,從外面看很普通,青磚黛瓦,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像是許久沒有用的宅子,門前的牌匾已被人撤掉,門上沒有上鎖,蘇湄推門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里面前廳后堂,前院后院,大得驚人。忽然有二人迎面而來,一個身穿青藍(lán)色長袍,頭發(fā)隨意地披在后腦,另一個身穿藍(lán)色外衣,步履有些匆忙。
原來是鐘子楚和他的朋友,早已在此等候,蘇湄一眼就認(rèn)出了鐘子楚,上前套著近乎:“大哥,你怎么來了?這位是——”旁邊這位神采奕奕,油光滿面,看著眼熟,可蘇湄就是想不起來。
“蘇湄,你不認(rèn)識我了?我是孟修呀,孟修!”自稱孟修的人上前一步,在她面前晃著腦袋,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孟修?”“你真的是孟修?”蘇湄一頭霧水,這人的五官倒是和孟修有幾分相似,只是,孟修一向都是以清瘦為名,怎么會變得這么胖了呢?不至于身材走樣,膀大腰圓,可是和以前骨架更大的鐘子楚相比,明顯粗壯了很多。
“哈哈,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最近這幾個月來,變得十分能吃,看見好吃的總是忍不住往嘴里塞,蘇湄,你比我上次見到的時候更瘦了,想來在外奔波,必然吃了不少苦吧?!辩娮映劾锏膽z惜蘇湄并沒有注意到,她只是把阿陶向前推了推,教導(dǎo)他問好。
“你從哪里搞來這么一個小伙子???”孟修圍著阿陶轉(zhuǎn)了三圈,上下打量著他,阿陶底氣不足,腳底下一步一步向蘇湄靠近。
“阿陶是我偶然遇見的,他沒有親人在身邊,便跟我回京都來了。”蘇湄的右手搭在阿陶的肩上,不經(jīng)意地說。
“啊,原來如此,小伙子,好好進(jìn)步呀!跟著你蘇姐姐,有糖吃喲!”孟修敲了敲阿陶的眉心,半開玩笑道。
“那也比你強(qiáng),孟修,你看你都吃成什么樣子了,還離不開吃,我可記得我剛認(rèn)識的孟修,那叫一個瘦弱書生,一表人才。”蘇湄忍不住調(diào)侃孟修,即使一定免不了他在鐘子楚面前喋喋不休,叨擾了鐘大哥的耳朵,蘇湄在此賠不是了。
“子楚,我看蘇湄這丫頭出去幾個月變得牙尖嘴利了不少,你還關(guān)心她,提前來幫她收拾屋子,我看啊,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孟修氣惱不堪,對于自己累了一上午灰頭土臉來幫蘇湄收拾宅院的行為感到后悔無望。
“多謝多謝,請吧?!泵闲抟幌蛉绱?,蘇湄早已摸清了他的心里,知道他只是愿意多嘴兩句,掀不起什么大風(fēng)巨浪,便沒有搭理他。
“我想著你二人風(fēng)塵仆仆趕來,肯定沒有儲備什么干糧了,我就從外面買了許多點心,來的時候順便拿了過來,此時也可先解解饑寒。”鐘子楚一向貼心,蘇湄感激不盡。
“諾,這些,是孟修挑的?!辩娮映钢菐讉€食盒里的一個,笑著說道。
“他說十分幸運(yùn)還記得你的口味,便硬要多買了一些。”孟修在一旁撇著嘴,只顧和阿陶玩,對鐘子楚和蘇湄說的話充耳不聞。
“我知道,多謝你們?!碧K湄的眼睛里,是誠懇的和思念的光芒,有朋自遠(yuǎn)方來,欣喜萬分。
“哼,知道感謝還差不多,也不枉我用那可憐的俸祿換來的點心。”孟修如此說道,他總是表現(xiàn)得很小氣,其實到最后,還是和別人一樣寬容大度。
“那鐘大哥,孟修,我走之后的日子里,你們必定也很辛苦吧?”蘇湄的腦海里響起了汪遠(yuǎn)已逐漸陌生的聲音,可是他看破一切,告訴她的那件事情,她這么長時間以來不會忘卻,因為,那關(guān)系重大,牽連甚廣。
“我們呀,不過就是做些和你來之前并無二致的事情,整日研習(xí)經(jīng)書,偶爾討論討論,不過,公子前些日子讓我們整理出了一些歷代的宮廷制度,也不知做什么用,最近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就是讓我們來看……”
“阿修!”孟修說到一半,忽然被鐘子楚打斷,他看了看鐘子楚,又看了看蘇湄,隨后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你們的任務(wù)機(jī)密,我這樣問實在是太唐突啦,對不住了,對不住了,我今日就當(dāng)沒有聽到,阿修,你也要管管你的嘴,被我套路了去也就罷了,這若是被有心之人套路去了,那后果有多可怕!”蘇湄連忙打斷這突如其來的長久的沉默。
“今日時間也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這里偏僻,不易招賊,雖然如此,平日里出行還是要當(dāng)心一些,這里不比相府森嚴(yán),沒有人敢隨意闖進(jìn)?!辩娮映酒饋砜粗饷嬷饾u變暗的天空,向蘇湄道別。
“若是有什么需要幫助的,直接去找我們,你的房間,依舊在那里,和原來一樣,沒有人搬進(jìn)去,若是你想回來,公子他說——隨時歡迎?!辩娮映肫鹬澳爸t的囑咐,卻還是違背了本心,他猜公子是想讓蘇湄回來的,所以他自作主張,把思念帶給蘇湄。
“好啊,我一定會去找你們喝酒的,不知道過了這么長時間,你們二人的酒量有沒有進(jìn)步啊?”蘇湄是個愛酒之徒,來到故地,不與故人對飲一場,豈不是白來?
“有沒有進(jìn)步,你親自試試不就知道了?”孟修向蘇湄?fù)]手,雖然不勝酒力,可是這樣的場景,他也期待了許久呢!
鐘子楚和孟修走在街上,兩人的影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起來很是滑稽。
“公子幾時瞞過你什么,阿湄?你若問,他一定會答的。”鐘子楚想起公子臨走前不讓他們告訴蘇湄,其實是陌謙下了旨意,讓他們來收拾屋子,順便買些點心。
那一個食盒的人情,陌謙讓給了孟修。
“是啊,要不是對她,我都不知道公子對門生這么照顧的嘛,我平常怎么沒有這樣的待遇。”孟修記著公子給她的紙箋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這種大人情,他還是不收的好。
“阿陶,不要再吃了,點心吃多了,會拉肚子的。”蘇湄看著已經(jīng)空蕩蕩的兩個食盒,無奈地找尋著阿陶的蹤跡,早知道教他輕功會給自己帶來這么大的麻煩,她悔不當(dāng)初啊。
“蘇姐姐,這些點心,真的,太好吃了!”阿陶從房梁上跳下來,落在蘇湄眼前,把她嚇了一跳。
“你已經(jīng)吃飽了,就不要再吃了。”蘇湄?fù)?dān)心阿陶猛地吃太多的點心,會刺激到他的胃口,但是看到阿陶愛不釋手的樣子,又不忍心阻止。
她忽然想起了白天鐘子楚說孟修送給她的食盒,好生奇怪,她唯一一次和孟修喝酒,他們?nèi)齻€喝得酩酊大醉,孟修居然還記得自己喜歡吃的東西?
蘇湄抱著懷疑的心態(tài)把那個絳紫色食盒拿過來,打開,卻是她極愛吃的食物,鳳梨酥、馬蹄酥等等,對于孟修買了這些的這件事情上,她抱有與深信不疑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
忽然,她在食盒里層側(cè)面的一個小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寫滿密密麻麻的小字的紙箋,上面是這些糕點的名字,果不其然,把這份差事交給孟修,他還是太思慮不全了。
蘇湄呵呵地笑了,她都知道,隱瞞與不隱瞞,都沒有太大的意義,這份人情,她自然記在孟修身上,可是這份情,從來沒有變過,她不會寄存錯了地方。
“蘇姐姐,阿陶還沒見過這么大的院落呢!這是蘇姐姐在京都的家嗎?”鐘子楚和孟修二人走后,阿陶就一直在院子里踱來踱去,把每一個房間都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一遍。
“不是的,蘇姐姐的家,在很美很美的耆蕪山上,那里有別致的小樓、大得像圓盤的明月、大片大片的花海、醇香的美酒、還有可愛的白胡子老爺爺和帥氣的叔叔,只要看到他們一眼,就會忘掉人生所有的悲苦與憂愁,在那里,你可以得到自由?!碧K湄向耆蕪山的方向望去,在這深深的宅院之中,只能看見它淡淡的、小小的一角,可是,就是這一角,讓蘇湄覺得十分溫暖。
在她生長了二十四年的堅如鋼鐵的內(nèi)心里,她只有一個家。
“阿陶,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快去睡覺吧。”不知不覺夜已經(jīng)很深,北斗七星高懸在夜空,金色的光點忠誠地圍繞著啟明星,誓死不渝。
蘇湄回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阿陶早已熬不住,躺在她房間的軟塌上呼吸均勻,儼然是熟睡了許久。
此時此刻,在相府的一間屋子里,幾只蠟燭的火焰搖搖晃晃地燃著,已經(jīng)快要燃到底了,可燭光下的人依舊還在仔細(xì)商談,整整幾日這樣的情形已經(jīng)讓秋籍鬢邊的白發(fā)滋生了出來。
“先生,今夜便到這里吧,明日再續(xù)?!蹦爸t站起身來,欲把桌上散亂的宣紙整理在一起。
“公子,既要成大業(yè),就要趁敵人休眠的時候前進(jìn)吶,我相信公子聰穎,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秋籍盡管十分疲累,卻攔住了陌謙的手。
“先生,我自然之道,幾夜這樣下來,我擔(dān)心先生的身體吃不消。”陌謙把手從秋籍的手里抽出來,先生嘔心瀝血,他又怎會不懂?
“在下既然答應(yīng)了公子出山,對于這一應(yīng)事物,哪怕是因此早年而衰,在下也不會怨恨公子?!鼻锛哪抗庀袷峭L(fēng)凜凜的獵犬,仰望主人時堅定而忠心。
“咳咳……咳咳,既然如此,那便繼續(xù)吧?!蹦爸t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他卻仿佛沒有感受到似的,重新坐了下來,把文卷鋪開。既然先生都不怕死,他這點病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哎呀,怎么還不出來?”蒙翊坐在屋頂上,本以為聽見陌謙說“就到這里吧”,終于可以結(jié)束了,結(jié)果,被那老頭一攪,漫漫長夜,綿綿無期,他不睡覺可以,可是以公子的身體,實在是吃不消的。
蒙翊又想起了張璘上一次給陌謙診過脈后看他的表情,堪比兔子看見吃了它同伴的野狼,還有臨走之前那幽幽的一句話“你要是再讓他這樣,我可以讓小兄弟你嘗嘗張家的獨門秘籍——疏通經(jīng)脈針”。“免了免了!”他那時看見張璘手里的藥包,恨不得逃得越遠(yuǎn)越好。如今,公子還不出來,為了自己也——豁出去了!
“嘭”地一聲,秋籍的門被人從中間劈開,蒙翊扛著他的大刀,威風(fēng)烈烈地走了進(jìn)來。
“你,你——”秋籍站起來一看,發(fā)現(xiàn)他的門已經(jīng)四分五裂,轟然倒地,拿手指著蒙翊說不出話來。
“我,我什么我?先生不睡覺,我們公子也要休息,他可沒這閑精力陪您在這里耗著。”蒙翊使出內(nèi)力想把陌謙拉走,結(jié)果他的身體飄在半空,公子卻紋絲不動。
“公子!”蒙翊只好下來,勸說陌謙回去睡覺。
“向秋先生道歉。”陌謙應(yīng)該是生氣了,聲音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秋先生,對不起,明日我派人給你修門?!泵神创诡^喪氣,就算他有千萬種理由,在公子面前始終是理屈詞窮。
“可是,公子,張?zhí)t(yī)說了,你……”蒙翊還是想要提起這件事情,最起碼讓這老頭子聽一聽,他們公子可是舍了性命來陪他夜聊的。結(jié)果,他也就只有說幾個字的機(jī)會,就被牢牢地堵上了嘴。
“秋先生,今日真是對不住了,我已經(jīng)再三叮囑過蒙翊,沒想到他還是這樣?!蹦爸t禮貌地鞠躬,眼中滿是歉意。
“不必了,公子回去休息吧,今日就到這里了?!鼻锛部闯隽耸裁矗詣幼尣搅?。
“可是,如今已經(jīng)快入冬了,天氣寒冷不差臘月,也不能讓先生在這無門的房間里睡覺啊?!蹦爸t看著已經(jīng)碎成片的門,埋怨地看了蒙翊一眼。
“不如這樣,先生去我的房間里先將就一晚,明日一早我就請人來修門?!蹦爸t想了想,相府里的房間已經(jīng)滿了,天色已晚,也不宜再讓秋籍去客棧了。
“公子,有一個房間,沒有住人。”蒙翊在一旁提示道。
“哪一個房間,我怎么不知道?”陌謙回想了相府里所有的地方,也沒有想到。
“公子,就是蘇姑娘的房間,你一直不讓別人住的?!泵神创竽懙靥崃顺鰜?,今日情況特殊,也不知公子愿不愿意。
“既然這樣,那還請秋先生將就一下,在我的房間里……”陌謙自然是不想的,但是,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自以為給他解決了一個沒有住人的房間的秋先生給打斷了。
“既然如此,公子,女子的房間也無妨,在下將就一晚便好了?!鼻锵壬徽Z驚人,讓陌謙一時竟無法反駁。
“那我現(xiàn)在就安排人去換被褥。”蒙翊心虛地溜走了,他有點后悔,自己怎么就吃了熊心豹子膽談起這件事。
“既如此,那就請吧,我來為秋先生引路。”陌謙無奈,只好順?biāo)浦郏液锰K湄已經(jīng)許久不回來了,一時半會兒也不回來了。
巧的是,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眠的蘇湄,聽到白天鐘子楚說的話,想起了相府的點點滴滴,想起了那時夜探汪遠(yuǎn)的住宅,曾經(jīng)飛檐走壁的夜晚,她自從收留了阿陶,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用過輕功了,今日不如回相府看一看,只看一眼,就足夠了。
蘇湄看著阿陶寧靜的睡顏,孩子,在入睡的時候,總是心無旁騖,一旦碰上枕頭,便會沉沉地睡去,在夢鄉(xiāng)里,會遇到甜甜的、吃不完的糖果,遇到華麗的、舒適的馬車,在夢里,有對自己愛得深沉的父母、相伴長大的兄弟姐妹,小孩子的夢詮釋著夢的含義。而大人,夢到過去的、傷心的事情是常有的事,夢到自己終將走向末路、在茫茫的天地間卻沒有容身之處的恐慌,讓小孩子努力想要成為的大人,害怕進(jìn)入夢鄉(xiāng),如若夢到美好的事情,又會被醒來后的虛空所嘲諷,所以大人,不喜歡做夢。
而蘇湄,也在平淡的旅途中成長著,逐漸長成了一個大人,學(xué)會了深夜難以入眠,學(xué)會了以酒消愁。
蘇湄趕到相府的時候,她的房間出乎意料地亮著燈,她只在屋頂上掀起了一片瓦,湊著狹小的格局看向里面,房間的格局真的沒有變,就連她走之前放在桌上的詩集,都原封不動平穩(wěn)地躺在那里,可是,她的床上怎么坐著一個男子,還是一個看似已到天命之年的男子,反正看他的樣子也沒有睡覺的準(zhǔn)備,蘇湄決定再觀察一下,萬一他一會兒就走了呢?
蘇湄不小心碰到了腳邊的瓦片,發(fā)出了“嘩啦啦”的聲響,雖然蘇湄及時圍追堵截把一些瓦片歸位,但還是被屋內(nèi)的老人發(fā)現(xiàn)了。“誰?”他力喝一聲,蘇湄差一點從房頂上掉下來。
“您好?!碧K湄似乎是覺得這個房間是她的的緣故,竟然大大方方地走了進(jìn)去,和那位老者問好。
“你是?”秋籍驚訝不已,不是說這個房間許久沒有人住了嗎?
“我,我路過此地,不小心驚擾了您休息,實在是對不住?!碧K湄看到了老者腰間的信物,那是陌謙當(dāng)時為了要送給府里所有德高望重的老者定制的。
“無妨,我年紀(jì)大了,也睡不著,你和我聊聊天也好?!鼻锵壬苫筮@重重官兵把守,能夠進(jìn)得來這里的人必定身手不凡,看樣子也沒有要行壞事的打算,心中已有了猜測,便讓蘇湄留下一小會兒。
“額,也好,您是……”蘇湄十分自覺地坐在了凳子上,懷抱起手爐,動作自然流暢,仿佛一氣呵成。
秋籍看見她的舉動,心里的猜測更加確定,笑呵呵地對蘇湄說:“我叫秋籍,不知姑娘芳名?姑娘是叫蘇湄吧?”
不等蘇湄答話,秋籍自動叫出了蘇湄的名字,蘇湄訝異,雖然在江湖上,她師父耆蕪老人比較出名,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民間的威望也很大,但是,她也有那么名滿天下嗎?隨便碰到的人一看她就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等等,隨便碰到的人,這個秋籍,好像是個師父十分敬重的隱士。
??!蘇湄一拍腦瓜,終于想起了秋籍是誰,那個她師父整日念叨,說是秋籍秋先生學(xué)富五車,才高八斗,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常年隱居于終南山,從來不為任何人所用,清高自持。而現(xiàn)在,秋先生竟然出現(xiàn)在了她的房間里,這只能說明,陌謙功不可沒。
“原來是秋籍秋先生,請恕在下眼拙,沒有認(rèn)出來先生。可是,先生是怎么得知我的名姓的呢?”蘇湄趕緊向秋籍行禮,為她方才的無禮舉動請求原諒。
“哈哈,你不認(rèn)識我,何罪之有???我也并非神通,只是今晚我的房門被一個總是扛著大刀的臭小子弄壞了,他們讓我來你的房間睡一晚?!?p> “扛著大刀的臭小子,哈哈哈哈,不會是蒙翊吧?他呀,以前看不出來,沒想到這么能闖禍!”蘇湄憶起蒙翊之前在公子面前裝出溫文爾雅的樣子,就覺得十分好笑。
“事情便是如此,占用了你的房間,在下向這里給姑娘賠不是了。”秋籍雖然在學(xué)術(shù)上十分嚴(yán)謹(jǐn),在做人上也是非分明。
“秋先生哪里的話,能被秋先生進(jìn)來一染書卷之氣,我這里簡直是蓬蓽生輝,我?guī)煾敢彩謷炷钋锵壬詮南壬[居到終南山,他便一直想要去拜訪,奈何家里事務(wù)繁多,沒有抽出身來遠(yuǎn)行?!碧K湄順便為師父討個人情,想到那老頭兒高興的樣子,她就笑得合不攏嘴。
“你師父是?”秋籍沒想到蘇湄如此爽快,在心里也為陌謙高興。
“我?guī)煾甘顷仁徤饺?,秋先生可能沒有聽說過,我?guī)煾甘俏淞种腥?,但是已?jīng)好多年不過那些打打殺殺的日子了,他一心研究經(jīng)史典籍,總是和我念叨這,遇到難題得思忖幾天幾夜,要是能夠得先生指點一二,就太好了?!碧K湄覺得這個大叔很好相處,被蒙翊踢壞了門還能這么好性情,要是她,非得報仇不可。
“有緣即會相逢,耆蕪山人的名氣不僅是在江湖上,在民間我也有所耳聞,若有緣相見,自然是好,如今我與姑娘萍水相逢,相談甚歡,也是秋籍之幸。”
“天快要亮了,我得走了,還有兩三個時辰,先生還可以睡一會兒,人不休息,醒著的時候也是無精打采的,請先生務(wù)必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來過這里,來日方長,有緣再見!”蘇湄一時聊得興起,聽見外面的打更聲方才意識到時間已過去很久,動身離開。
蘇湄還是去看了一眼陌謙,只看了一眼,他已經(jīng)睡著了,和阿陶一樣,也許早已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可是,他看起來睡得不怎么好,總是翻身,總是咳嗽,清瘦的面龐上有些病態(tài),和以往調(diào)侃她時的精神抖擻大有不同,咳嗽這么久還沒有好,蒙翊也是個地地道道的漢子,對于照顧人這方面只會拆門耍刀,她有些后悔自己的離開。
陌謙還在咳嗽,蘇湄這才意識到她把屋頂?shù)耐呦崎_會吹進(jìn)涼風(fēng),便急急蓋住,回到了白天搬去的宅子里。
阿陶已經(jīng)把被子踢開了,亂七八糟不成樣子,睡得卻也安穩(wěn),兩只眼睛緊緊地閉著,似是夢到了什么要緊的事。
京都另一處宅院里,也有人深夜未眠。
“老師,你這么晚了還沒有睡?”溫辭看著站在涼亭里的背影,關(guān)切地問道。
“我又不用上朝,明天大可睡個回籠覺,一覺睡到午時,你再給我?guī)н^來好肉好酒,豈不樂哉?”那背影伸了伸懶腰,回過頭來,年輕的面龐一點也不像是被稱為老師的年紀(jì)。
“老師,我還是不理解,你當(dāng)年明明可以拿狀元,為什么成了探花?”溫辭對于這個名次的執(zhí)著已經(jīng)超脫了他自己的想象,他實在忍不住了。
“你——你還是得不到我的真?zhèn)靼?!”那人看了溫辭一眼,大叫養(yǎng)徒失敗。
“到底為什么?你為什么也讓我考探花?。俊睖剞o對于這個讓自己考試寫錯字的老師十分無奈,盡管如此,他當(dāng)年居然傻傻地照做了。
“因為我考不了狀元,我又覺得榜眼很難聽,只好當(dāng)探花嘍!”
遙亦岑
周末快樂,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