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有種性別叫做薛定諤

　　天有息，地有脈，天地的呼吸吐納之間，是萬物的生長、流動、變化和消亡。

　　石昆侖是大地靈脈匯聚之處所孕育而出的一塊靈玉，從古至今，唯此一塊。

　　在化出可以隨意走動的形體之前，這塊靈玉便已經(jīng)有了可以觀察和感受外界變化的意識。

　　在無法移動的那數(shù)萬年間，對石昆侖來說，他認(rèn)識萬物的途徑，便是他立足的大地。

　　樹木扎根其中，花葉飄落其上，動物們在地面上奔跑、生息、繁衍，昆蟲鉆入地底深處建造屬于它們的王國，尸體腐爛，白骨化朽，巨石被風(fēng)雨侵蝕成沙礫，沙礫又被重新塑造成巨石，流水來了又走，雨雪降落又升騰。

　　大地上時時刻刻都在進(jìn)行著驚天動地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又細(xì)微遲緩得無聲無息。

　　他見得多了、聽得多了、感受得多了，自然是會有點回報的。

　　石昆侖遁入大地，擴(kuò)散靈識，邊尋找該隱的行蹤，邊將方圓百里內(nèi)的所有風(fēng)吹草動盡數(shù)納入感知范圍。

　　平時他腳踩大地，城市里氣息駁雜不好分辨，但現(xiàn)在的他融入土地，就像游魚回到了大海，很快就摸清了此方土地的靈脈分布，并且排查到了附近間恰好建造在靈脈上的教會。

　　該隱周身那股血腥氣很特殊，石昆侖鎖定到其中一間教會，須臾間橫跨了半個城市，從大地中鉆出，現(xiàn)出身形。

　　深夜，這間位于鬧市正中的教會，反而比其他地方的教會更沒有生氣。

　　站在大門前的石昆侖并沒有看到該隱的身影，直到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輕輕的抽氣聲，似是有人在咬牙忍痛。

　　一步邁進(jìn)門，黑洞洞的殿堂空空蕩蕩，兩側(cè)數(shù)排長長的木椅被模糊成了兩團(tuán)巨大的黑影。

　　黑影當(dāng)中的過道稍顯明亮，一個瘦削的身影正扶著近旁的長椅椅背，黑衣破碎，兩腿發(fā)顫，脊背微彎，雙頰深凹，緊抓著椅背的手指像五截枯骨，落在地上的影子像是個畸形可怖的怪物。

　　石昆侖試探著，又向前邁了一步。

　　無事發(fā)生。

　　看來這教會的被動防御是有特定的針對對象的。

　　比如說，幾步之外的吸血鬼該隱。

　　石昆侖走近該隱，拿不準(zhǔn)他現(xiàn)在是該調(diào)侃一下活躍活躍氣氛比較好，還是嚴(yán)肅一點表達(dá)表達(dá)關(guān)切比較好。

　　“滾?！?p>　　該隱僵硬將脖子扭過一個刻度，好似他的頸骨是一塊塊上了銹的齒輪。

　　石昆侖會滾嗎？

　　當(dāng)然不會！

　　不僅不會，他還要再靠近一點。

　　在該隱還瞪著眼睛準(zhǔn)備再說些什么的時候，石昆侖兩步擠到他身前，一彎腰，雙手將后一抓，直起身顛了顛調(diào)整位置，就把該隱穩(wěn)穩(wěn)背了起來。

　　“你——！”

　　溫潤的微光透出石昆侖的皮膚，將該隱籠罩其中，破碎的黑衣復(fù)原如初，如燕尾一般長長地垂落在地。

　　掐住石昆侖脖子的十根枯骨也重新長出了血肉，樹皮一樣的皮膚滑嫩如初，白皙如蔥根，指節(jié)分明，強韌有力。

　　“放我下來！”

　　該隱依舊掐著石昆侖的脖子，氣急敗壞地道。

　　石昆侖轉(zhuǎn)了轉(zhuǎn)頭，該隱就只掐住了一截粗玉柱，連個指痕也留不下。

　　“真的放你下來，我怕你走不了兩步就得當(dāng)場去世?！?p>　　石昆侖呵呵一笑，背著該隱向殿內(nèi)末端的祭臺走去。

　　“那也不關(guān)你的事！”

　　該隱還在掙扎，可惜他本就虛弱，剛才逞強闖了進(jìn)來，又被這里的威壓排斥，生機嚴(yán)重流失，就連維持外表的余力都沒有了，哪里還能從身強力壯的石昆侖手里掙開。

　　“確實不關(guān)我的事，我只是不想讓阿初覺得遺憾，竟然沒有趕上見你最后一面?！?p>　　石昆侖還是笑呵呵的樣子，說話的語氣并不刻意冷漠，更顯無情。

　　這句話卻奇跡般地讓該隱安靜了下來。

　　良久過后，石昆侖已經(jīng)走過了五六排長椅的時候，該隱才輕聲嘆了嘆：

　　“你說得對，現(xiàn)在不是我可以逞強的時候。”

　　“不過......”

　　該隱在石昆侖背上別扭地動了動。

　　“你一定要背著我嗎？”

　　“你必須要與我有相當(dāng)面積的直接接觸，我才能讓自己的靈光保護(hù)住你不受這里的影響。”

　　顯而易見，布置在這里的并不是什么防御陣法，而是一種特殊的“氣氛”。

　　換而言之，這里的空氣對該隱來說就是有毒的。

　　石昆侖既是在將該隱從空氣中隔開，也是在用自身做篩子過濾掉空氣里的毒素，將中正無害的部分拌著自己的靈力來供給該隱，這才能讓他的外貌漸漸恢復(fù)如常，也讓他稍微恢復(fù)點元氣。

　　石昆侖的腳步頓了頓：

　　“除了背著你，我還可以摟著你貼著你抱著你，你要不要從里面選一個喜歡的姿勢？”

　　“啊對了，公主抱就不要想了，這是專為阿初準(zhǔn)備的姿勢。”

　　“......你還是背著我吧，另外，”該隱咬牙道，“阿初是不會給你抱的！”

　　“活著要有夢想嘛，不然跟咸魚有什么區(qū)別?！笔龌觳辉谝獾卮鸬?。

　　該隱心里奇異地誕生了一絲得意。

　　聽這話，石昆侖應(yīng)該是從來沒有抱過阿初，而他可是今天還在阿初的床上睡了一覺。

　　不僅沒被趕走，阿初還給他蓋了毯子！還顧忌著他在睡覺，看電視都不開聲音！多么體貼！

　　半天沒有聽到該隱的回應(yīng)，石昆侖以為他還在因為自己被個大男人給背著走而感到尷尬，干脆搖身一變。

　　該隱險些向后仰倒摔在地上。

　　不是他大驚小怪，任誰發(fā)現(xiàn)一個膀大腰圓肌肉發(fā)達(dá)的粗壯漢子，猛地變成了一個前/凸/后/翹細(xì)腰長腿的高挑美女，那都是要受到驚嚇的好不好？

　　尤其是他正被這漢子背在背上，雙手不可避免地搭在人家的肩膀上。

　　這一大變活人，那手掌立刻就感受到不一樣的觸感。

　　該隱像是燙到手一樣連忙把手縮回來，掌心向里，抱在自己胸前。

　　這一重心不穩(wěn)，他差點向后仰倒，雙腿不自覺地用力一夾——

　　這腰，真細(xì)......這腰以下的部分，真挺......

　　該隱兩難之下只好選擇伸手，抓住石昆侖（女）的雙肩，解放自己罪惡的雙腿。

　　視線向下一瞥。

　　Oh my god，饒是他該隱活了三千多年，這般白生生的波濤洶涌也是生平罕見吶！

　　“怎么樣，我這模樣是不是就順眼多了？”

　　石昆侖的聲音并沒有變化，還是那副低沉的雄性嗓聲。

　　......不，不不不，你這讓我更尷尬了好不好？？？

　　“你這......什么情況？你還能是女人？”該隱艱難地開口。

　　石昆侖哈哈一笑，聲如洪鐘，嬌軀亂顫：

　　“我是塊石頭啊，你見過石頭分雌雄的嗎？不能因為我有張近似人類男性的臉就覺得我必須是男人啊?！?p>　　“很久以前偶遇狀元游街，我去找阿初比試誰能吸引走狀元郎的目光，這是我特意游覽各地征集匯總得出的美人模版，不錯吧？”

　　紅紗飄飄，豐臀細(xì)腰，姿若嫩柳，艷若春桃。

　　第一眼看過去是飄飄然一團(tuán)粉紅輕霧，仔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白生生一截玉脂凝膚。

　　全身衣料不過一兩重，滿眼風(fēng)情堪比無盡波。

　　“你輸了。”該隱滿臉黑線。

　　他大概知道石昆侖到底是到各地的哪里看了些什么美人，又是從什么人嘴里征集來的容貌和打扮的模版。

　　石昆侖若是拿著這副皮囊跑到古代的鬧市大街上一站，別說狀元郎敢不敢看“她”，就算想看那也要偷偷摸摸地覷著眼，還要假裝風(fēng)沙迷了眼睛、這才識不清方向了。

　　“確實是輸了，過猶不及啊～”石昆侖感概道。

　　那時候他也是比較“單純”，忘了凡人世間原來是有些不可言說的條框約束的。

　　“那時候......阿初是什么打扮？”

　　該隱更想問，阿初怎么會接受這種無聊的比試，還真的下場去給別人評頭論足了。

　　“阿初那時候因為不經(jīng)意救了一個王爺?shù)莫毰?，被他們家留下住了好久，也收了些衣服和首飾的贈禮，那天出門難得穿了件精致的好衣裙，還讓侍女好生打扮了一番，所以我才突發(fā)奇想要跟她比比這個來著?！笔龌貞浀馈?p>　　“那時的她......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遠(yuǎn)而望之，姣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zhì)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quán)。瑰姿艷逸，儀靜體閑?！?p>　　石昆侖長嘆一聲：“我要是也有這文采，就也能給她寫一篇流芳千古的好文章了?！?p>　　“這樣......”

　　受限于文化差異，該隱可想象不出來那時候的阿初會是什么模樣，只聽了個云里霧里。

　　不過這大致意思他是明白的。

　　當(dāng)年他初次見到阿初的時候，阿初身上穿著個麻衣罩衫，粗布褲，舊皮靴，腰上勒著個二指寬的牛皮帶，外邊還披了個破布斗篷。

　　這一身雖然算不得邋遢破舊，但也實在是粗陋，若不是他慧眼識珠，察覺到了這堆破布里藏著的佳人，他和阿初恐怕就......

　　以貌取人和人靠衣裝這兩件事總是連在一起的。

　　但阿初似乎從來不在意這個，若不是人世間有羞恥心這東西，那時的該隱都懷疑阿初會不會更愿意什么都不穿。

　　不過，也是因此，當(dāng)阿初偶爾愿意打扮的時候，強烈對比之下那種震懾人心的驚艷，也絕對是讓人難以忘懷的場景。

　　就像是那晚，在他舉辦的宴會上，阿初果真但也出乎意料地穿了那件他精心挑選的紅裙，頭發(fā)披散，面容清淡，一步步從樓梯上走下來，望著他簡簡單單地笑了笑。

　　那幅畫面便成了他此后這些年里最大的慰藉。

　　“那，然后呢，她又把你扔去了哪里？”

　　該隱收回思緒。

　　他現(xiàn)在真是越來越多愁善感了，還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情。

　　石昆侖挺了挺胸膛，惋惜地道：

　　“我當(dāng)時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會輸?shù)脑颍跃痛蛩阍俑缺日l能當(dāng)一個更受人歡迎的花魁，不過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她，她就跟著王爺家的車馬走了。她既然不接受我的挑戰(zhàn)，那局便只好默認(rèn)是我贏了?！?p>　　“......”

　　該隱覺得自己差不多可以還原出真相了。

　　所以，當(dāng)時那個情況應(yīng)該是：

　　石昆侖偶遇狀元游街，見到了恰好在場的阿初，便擅作主張地開始了內(nèi)容莫名其妙的比試，又擅作主張地輸?shù)袅耍?p>　　石昆侖到底是進(jìn)行過多少次這種擅作主張的比試？

　　話說回來，正常情況下，他如果對阿初有些別樣心思的話，見到阿初那副打扮，難道不該是恨不得把她藏起來一個人好好欣賞嗎？

　　跑去跟阿初比誰更美是什么狀況？羨慕嫉妒恨？

　　怪不得阿初會覺得他煩，還把他連著無辜的大山一起按進(jìn)地里......

　　一直以來都沒把石昆侖給打死，阿初的脾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