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莫為的無意識憂郁
莫為的誓言內(nèi)容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多虧他沒有說出口，不然之后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要背叛誓言的時候，等待他的就是魂飛魄散了。
莫為和阿初來到南美洲的時候，亞馬遜雨林的北部剛剛成為了西班牙的殖民地，兩個文明的拉鋸交鋒仍在持續(xù)，當(dāng)?shù)佧}之民族的太陽神蘇埃與圣子之間的戰(zhàn)爭卻早已出現(xiàn)了結(jié)果。
阿初帶他去拜訪了一位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若不是那老人的一頭白發(fā)，莫為險些把他與周圍的那堆廢墟混在了一起。
廢墟是他的神廟，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洗劫燒毀了，而他的信徒也在那之后不久被徹底征服了。
見到阿初，老人說了一句話，莫為沒有聽懂，只看到阿初姐搖了搖頭，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的焦點(diǎn)便從老人的眉心向上移動，看向了無垠的星空。
莫為也看了一會兒天，再低頭時那位老人已經(jīng)死去，身體化成了廢墟里的一堆土。
他鬼使神差地挪了挪步子，繞到阿初姐的身前，想去看看她的表情，幾乎是同時，阿初姐就收回了目光，莫為只隱約看到了一雙異常明亮深邃的眼睛。
“這些神明死了以后，會去哪里？”莫為下意識地問道。
他已經(jīng)知道這些所謂的神明原本也是人，但依舊不確定他們在成為神明以后還會不會與普通人屬于同一類生靈。
阿初伸出手虛虛一按，壓平那堆新土，讓它歸于大地：“他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p> 不假思索地，莫為問出了那個他其實(shí)更想知道的問題：“那我死了以后，會去哪里？”
阿初扭頭看了看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p> 不知道為什么，莫為覺得，阿初姐的“不知道”跟他的“不知道”講的是兩回事，前者是基于確定的不確定，后者才是真正的不確定。
他們在殖民地內(nèi)停留了兩年多，隨后便順著亞馬遜河的支流深入到了雨林之中。
剛進(jìn)入雨林沒多久，他們身邊就多了一只二十米長的水蟒，主動自愿成為了阿初姐的水中坐騎，莫為見怪不怪，熟練地稱兄道弟，每天躺在水蟒的腦袋上曬太陽，被嘩啦啦的水聲和叢林的喧鬧吵得頭疼。
他也見過很多森林，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吵鬧的森林。
亂七八糟的蟲叫鳥叫，猿猴瞎嚎，綠蛙聒噪，從早到晚就沒一個清靜的時候，鬧得他換了一個又一個的耳塞，卻全都不好使。
阿初看出了他的這種煩躁，拍拍水蟒的腦袋，無聲地交流了片刻，就奔著距離最近的一個白人探險隊去了。
探險隊里不一定有女人，但至少有男人，從共同語言這方面來考量，應(yīng)該會比這里的原始土著更讓莫為有興趣吧？
到達(dá)目的地，莫為心不在焉地跟著阿初姐的腳步走了一會兒，就發(fā)現(xiàn)了她的意圖，心里的煩躁瞬間爆炸。
“我不是想要這個！”
莫為一拳捶上身邊的樹干，很想大喊大叫，但又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堵著喊不出來，似乎是以下犯上的膽怯，又似乎是難以啟齒的隱秘。
阿初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往河邊走：“有需要的時候告訴我?！?p> “我也不需要這個！”
悶在心里的千言萬語，最終只憋出了這么一句話，語氣決絕，卻外強(qiáng)中干，怎么聽都像是小孩子鬧別扭。
莫為啊啊啊地揉了一會兒自己的腦袋，頂著個鳥窩樣的頭發(fā)，蔫蔫地跟著阿初姐回到水蟒背上。
“阿初姐，”莫為盤腿坐好，雙手抓著腳踝，僵著身子一前一后地?fù)u晃，“你難道不覺得我這種、這種習(xí)性，不太好嗎？”
幸虧他是魅魔，不然阿初姐一定能看到他被自己抓紅的腳腕。
“既然是習(xí)性，那就沒有好或不好，生存所需而已?！?p> “可是......”
莫為又不知道該怎么說了，長嘆一口氣，向后躺倒，水蟒尾巴一甩，撈上來幾條大魚，恰好落在他懷里。
出乎意料的，今天的阿初姐主動將話題深入了下去。
“你知道魅魔是一種什么樣的生物嗎？”
“好看，好養(yǎng)，好干。”莫為無精打采地總結(jié)，把那幾條魚放回河里，跟水蟒大哥道了聲謝。
阿初坐在他身邊，輕輕撫摸著水蟒頭頂?shù)镊[片：“魅魔誕生于人類的欲/望。”
“噢......”莫為隨口應(yīng)道。
誰說不是呢？如果不是人類覬覦他們的美貌和柔順，他們會得到“魅魔”這種名字？
“物極必反，幾百年來無數(shù)人被壓抑的欲/望匯聚成形，便誕生了以‘欲/望’為靈性的一族?！卑⒊趵^續(xù)道。
這下莫為終于聽懂了。
教會統(tǒng)治下人性被神性壓抑的那段歷史，他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魅魔這個種族的誕生，本身就是人類欲望的一種宣泄？”
聽懂以后，莫為便只剩下滿腔的難以置信和憤懣不平。
所以說，他們魅魔遭受的所有痛苦、折磨和奴役，難道都是命中注定的了？
“命為定數(shù)，運(yùn)卻未必?！卑⒊醯氐馈?p> 莫為想了想，恍然大悟：
“阿初姐，你在勸我不要在意魅魔習(xí)性的所謂好壞？好壞都是他們定的，魅魔也是他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與其糾結(jié)這種與生俱來的天性如何，不如努力掌控住生命歷程中的變化，走出屬于自己的路？”
阿初點(diǎn)點(diǎn)頭，輕輕一笑。
沒想到，莫為比她想象的還要通透，怪不得她不知不覺就把這孩子在身邊留了這么多年。
莫為眼珠一轉(zhuǎn)，利落地得寸進(jìn)尺，湊到她跟前：“阿初姐，你其實(shí)挺關(guān)心我的，對不對？”
阿初掃了他一眼：“前邊有個部落，有很多強(qiáng)壯的女戰(zhàn)士，要去嗎？”
莫為訕訕地坐回去：“謝謝關(guān)心，不必了。”
話一出口，莫為就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嘴，懊惱無比。
他是怎么漸漸變成這種膽敢對主人說“不”的性子的？
難道真的是這么多年被驕縱慣了，都忘了自己的本分和誓言了？
算了算了，這個問題先放在一邊，還是先解決另一個問題吧。
魅魔，真的不能與天生貪欲尋歡的習(xí)性對抗嗎？